煤油灯

那天走在街上,看到一个灯火辉煌的灯具店铺里,放了一盏带着玻璃罩子的煤油灯。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有这种东西。走进店铺,直奔那灯。原来是一盏煤油灯造型的台灯,还可以调光,远比曾经用过的煤油灯精致,但也保留了煤油灯的拙朴。也顾不上问价钱,只问:“有货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释然。买了下来。

有人到家里来,看到这个灯,问:“现在还用这种古董?”我慢慢拧开开关,调亮了这盏灯。他说看到这盏灯,想起了下乡的日子。而我,对这盏貌似煤油灯的灯一见钟情,则是它一下子就唤起了一些家园家园的记忆……

煤油灯,曾经明亮、温馨了我最初的栖处——老宅。

煤油灯总是放在小方炕桌上的,炕上坐着一家人。那是一个大家庭。妈妈和姨妈嫁给爸爸和叔叔,大家在一起生活。家里有五个大人——爷爷、爸妈、叔姨;七个孩子——哥、我和妹妹、叔叔家的四个弟弟。爸在外教书只有周末回来。妈和姨妈永远都是在灯下做着针线活,孩子们有时围在方桌前写作业、看书,有时听爷爷讲古,听叔叔讲故事或念安徒生童话;有时大家也会讲笑话或唱唱京戏......

有一次,从高高的房梁上掉下一只蝎子,正好落在了灯罩里,那蝎子在玻璃罩里滚爬着,最后不动了。叔拿下灯罩,用一根缝衣针穿着蝎子,放在灯火上烤,烤到焦黄,屋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叔举到我面前说:“大丫头夏天头发根老是长痱子,吃了这个就不长了。”我不敢吃,妈就起身拿个碗,用小擀面杖的头儿把蝎子研成粉沫,让姨妈沾到奶头上,给襁褓中的小弟弟吃下了。妈说,小娃娃吃了不怕惊吓。

爸喜欢擦煤油灯的玻璃罩子。先是用湿布擦,再用旧报纸一边哈气一边擦着,最终铮明瓦亮。有一次,爸专心擦着,不知道为什么,灯罩居然从爸手中飞了出去,一家大小都去空里抓,七手八脚地把个灯罩在空里抛来抛去,最终谁也没有抓到,掉到了地下,摔得粉碎,大家都很沮丧。多年后,孩子们长大成人,有的提起那次抓灯罩的事情,全家人皆大笑。

爷爷用长杆烟袋抽烟的时候,总是要拿下煤油灯的罩子,把烟袋锅伸到灯火苗上。后来有了电灯,刚安上电灯那天晚上,屋子里一片雪亮。爷爷举着烟袋杆,对着电灯,非要让叔叔把灯泡拧下来,他要点烟。叔说:“这个事儿,可增补入《笑林广记》,内容如下:一老者惯以油灯取火点烟,某日家中电灯取代油灯,老者则令其子去掉灯泡就之。父命难违,然子拧下灯泡,满屋尽黑也。”孩子们已笑得在炕上东倒西歪,爷爷也开怀大笑,爷爷说:“我二十年前就在南京(伯父刚解放的时候在南京军区工作,爷爷随伯父住过几年)用过电灯,逗逗你们呀!”叔说:“爹,知道你是逗大伙儿的。我是逗爹的。”叔还是点上煤油灯,去掉灯罩,摆在爷爷面前。

……

如今,爷爷早已作古,爸也去世一年多了,妈和叔叔、姨妈也都住在了县城的楼房里。每次回家乡,我一定要回老宅看看,都是哥或者弟弟们陪着一起回去。今年夏天回去,我独自回到乡下老宅。打开生锈的铁锁,推开黑漆大门。曾经整洁气派的四合院里,蒿草铺地,乱红遮盖了青石花径。那些海棠树、枣树、葡萄架底下是一片落果。

推开老宅正屋的门,房梁上结满了蜘蛛网,地下是厚厚的灰尘。爸的遗照还摆在堂屋落满灰尘的八仙桌上。擦干净桌面和像框的灰尘,扫干净地面,在爸的遗照前烧上一注香。想从桌子底下拉一只方凳坐一会儿,就在这时,我发现了桌子底下、靠墙根处,有一盏落满灰尘的、没了罩子的煤油灯。我拿出来,仔细擦着,擦着……

抱着没有油的煤油灯,于泪眼中环顾着老宅。这盏煤油灯,该是见过那个曾经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听过这个屋檐下的欢笑声、读书声、歌声甚至斥责声或哭泣声吧。

这处有着三百多岁的宅子,爷爷说是他的爷爷——一个清朝的进士修建的。这个宅子里,走出了一代代读书人。到了我们这一代,在这个宅院里生长的孩子们读完了书,没有一个再

回来的了,最终他们连同父辈也接出了老宅。曾经,兄弟们中有人提出要卖掉老宅,说是没有人住,宅子破败得厉害。妈和叔叔姨妈没有太反对,他们说,我们老了,也不能回去住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我真怕老宅给卖掉,说:“要卖就卖给我吧。”但大哥坚决不卖。长兄如父,大家都听大哥的。我多次和大哥商量,修缮老宅,我说我想哪一天回老宅住。大哥一笑,说:“你可难回来住,妹夫不跟你回来你一个人回来?我会回来住的。等我退了休就和你嫂子回来。”和哥甚至都商量了如何修缮改造老宅,哥说:“这个我找人来做。”我说:“我出钱,哥出力。”

回老宅住,这念头近两年不时涌出。常遐想着,能在老宅过晴耕雨读的日子。种一园子菜,养一群鸡和一只狗,若是某个停电的夜晚,乡村万籁俱寂,偶有几声狗吠。放下小炕桌,点上煤油灯,盘腿坐在温暖的火炕上,喝喝茶,读读书,该是怎样的日子?

问过哥的妹夫,这种想法是不是不现实?彼曰:“我一直喜欢你家那宅子。我们一起坐在炕上看书,煤油灯如果不亮了,我会剪剪灯花,就亮了。”

于是,就记起,曾经,剪灯花的事情都是妈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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