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婆婆大人的“房事”

快中午了,宁檬正在和妈妈一起包饺子,电话铃声响起,宁檬妈妈用围裙擦擦手上的面粉,门开着,妈妈打电话的声音声声传到宁檬耳朵里来:“他家是哪儿的?”“人怎么样?”“文凭多高?”

宁檬不用猜,这又是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来了,自从上段恋情结束,宁檬妈妈就加快了托人给她介绍对象的步伐,宁檬因为以前自由恋爱的失败,面对相亲这种事情没了抗拒心理,相反,她和妈妈想法惊人的一致,快快找个门当户对的家庭,结排场顺心的婚,过富裕省心的日子。

近一年,是同学们结婚的高峰期,宁檬开始给同学当伴娘,当伴娘的过程中,也有人不断介绍,相亲对象是见了又见,竟然没有一个被宁檬看得上的,有的不是看上去年龄显老,有的就是看上去举止过于流气,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搞的宁檬父母不由地着急起来。

宁檬的小姨说话挺亲,亲切中带着口无遮拦:“檬檬你年龄不小了,你别挑的太狠了,过了这几年,好男人都被挑走了,你再想找现在你看不上的,那也没有了!”

宁檬跟她说话才叫放肆:“你给我介绍的南京毕业那个大学生,来见面哪里有诚意?我说他学校不错,问他周围有什么好玩的,他竟然说不是坟墓就是陵园没啥!小姨,你也不给我介绍一个能看得起我,不故意腌臜我的。”

小姨哑然,她一定在想:高者太高,低者外甥女看不上,找对象这事也真是难啊!

这天中午,介绍人的电话又打来了,宁檬包着饺子心想:真不想再去跟陌生人见面了,那种感觉真是对人性的凌辱,人就跟奴隶市场上的一堆儿肉,任人挑挑捡捡,评头论足。

前几次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几次相亲失败之后,以前看待相亲很恶劣的想法又回来了。

当妈妈把电话里听来的男方条件给宁檬说了之后,宁檬心想:这是最后一次。

见面的时间被男方家里选在傍晚,地点就在宁檬妈妈以前工作单位的附近,介绍人可能觉得那个地方大家都比较熟悉,特别是宁檬妈妈比较熟悉,不至于找错见面的地方。

宁檬妈妈陪着宁檬来的,这成了习惯,凡是通过妈妈介绍给宁檬的,妈妈一定会陪着也见见,宁檬觉得天经地义。

母女两个正朝见面的银行门口走呢,宁檬妈妈突然给路边的一个年龄有五十来岁的叔叔打招呼:“老猫,你在这里凉快呢?”

宁檬不由地往妈妈叫他老猫的人那边看。

那个叔叔尴尬的脸色在薄薄夜雾里也显得很清楚,他连连晃手:“我随便走走,我随便走走。”

宁檬还没有弄清情况,介绍人从叫老猫的叔叔后面出现了,他俩打了个招呼,显然认识。

宁檬妈妈一下子明白了,两个人走过去悄声个告诉宁檬:“我知道了,这个老猫就是介绍人介绍的男孩子的爸爸,就是附近军工单位家属院的。”

哦,原来要见面的对象的爸爸也站着看呢,不像宁檬妈妈一样直接出现,他可能不好意思,远远地躲着看,没想到结被宁檬妈妈发现,还打了个招呼,真让宁檬替那个叔叔窘。

宁檬悄悄问妈妈:“老猫?你怎么认识那个老猫?”

“不是猫,是毛。毛主席的毛。我没退休的时候,他去银行存取钱,知道他是附近住户,不是太熟。”妈妈以前在银行工作,对小客户都这么熟悉,宁檬不由地继续佩服她的妈妈,妈妈外交能力比宁檬强多了。但是宁檬不打算跟她妈妈学习,她还是觉得做一个少说话的宅女比较好。

以前相亲见面,总是男方对象到得比较早,这次微微使人意外,介绍人、宁檬和宁檬妈妈在傍晚里站了一会儿,男方主角才出现。

宁檬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只想着是他看错时间,或者磨蹭了一小会儿都可原谅。还是宁檬妈妈回家笑着说:“老毛精着呢,他先看,看不中的,他儿子就不会出现了。”

宁檬恍然,吃了一惊,感觉相亲这事真挺卑劣的。

“怎么样?”妈妈看着电视问宁檬。

“不知道哇。”宁檬听刚才妈妈说毛家父子的那么有心眼的话,觉得毛小豆也不可靠了。

“只要介绍人说的情况属实,你跟他说话能说到一起就行。”妈妈马上又这样说。

“他们那么有心眼,我敢跟那个小毛发展吗嘛,再说吧。”宁檬换着衣服伸着脖子朝她妈妈说。

“你这孩子,我不过是猜测,也不一定完全是我说的那样,你可当真了。”妈妈朝宁檬卧室喊过来。

“我觉得您说的挺有道理的,我开始就没有想到,您猜我怎么想的?我跟着他去喝茶的时候还在想,这个年轻人斯斯文文,头发洗得蓬松,裤子熨得笔直,不是在家打扮没个完才迟到的吧,妈妈你看,我喝茶的时候那样想,多傻。”宁檬拿着梳子去卫生间洗澡,路过妈妈面前,站住了说完这些话。

“去吧,去吧,去洗澡,你想得对,是我刚才说错的了。”妈妈挥手打发这个陷入纠结旋窝里的宁檬,回自己房间去了。

温热的水从喷头里撒出来,在水中的宁檬想:毛小豆让她回忆起那些逝去的校园时代,也许在校园里,就应该遇到这么一个戴着眼睛,斯斯文文的男同学坐在同一张桌前。也许,毛小豆的表象带来的就是那些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葱茏时光,已经上班成为社会一员的男人们,很少有像毛小豆这样带有书卷气的男子了。

最主要的是,宁檬自己从学校走出来好多年了,仍然还是带有很重的学生气息,从文静的外形到简单的心灵,宁檬觉得自己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在社会的基层见识了这么多年,跟以前校园比较起来,觉得还是学校好啊,可惜,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这也难怪宁檬觉得落差大,她那工作的地方,让来那里实习的警校学生说,也是那句评价:“这里的人真野。”宁檬认可那个实习生的话,在那个市场上生存的人,是真的野。为了争夺批发上的生意,两个帮派竟然公然举刀在人群中火拼。

还有可笑的事,帮派老大在她们工商所打电话给括机台小姐,服务员小姐按常规问他贵姓名谁,他粗鲁地说:“二蛋!二蛋的二!二蛋的蛋!”那阵势,比在监狱里还豪放几分。

宁檬撇嘴出去,留下几个男同事附和那个叫二蛋的哈哈大笑。

世上万事冥冥之中都有注定,那一天,老天让宁檬遇到毛小豆,是他们都看到对方身上有自己的影子。

由于宁檬和毛小豆都在第一次见面时,相互给对方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介绍人一看有戏,第二天上午电话就打到宁檬家里了,宁檬早早地上班去了,家里只有宁檬妈妈一个人,宁檬妈妈刚退休,在家里忙东忙西,她接的电话:“喂?您哪位?”

介绍人那边一开腔,宁檬妈妈立即热情地:“哦,大兰呐。”

介绍人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宁檬妈妈脸上笑成一朵花:“宁檬昨晚回来,我看她没说不满意。”

那边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宁檬妈妈一手攥着抹布,一手握着电话开心地跟电话里的大兰聊着,上午的家里就她一人儿,她一个人也能将这偌大空间里的气氛渲染得很嗨皮。

在古代社会,男女结婚全凭媒人一张嘴,现代社会有的时候也不例外。介绍人大兰刚跟宁檬妈妈聊完,立马给毛小豆的爸爸拨电话:“老毛啊,你刚才不是说那女孩给豆豆留电话了吗,我才问她妈妈了,她妈妈说女孩非常非常满意,说豆豆有时间了多约约人家,女孩子面皮儿薄,约人的话想说是说不出来的。”

听媒人这么一说,毛小豆的爸爸也挺高兴,心想自己儿子不爱说话有姑娘看上了,还是这么热情的姑娘,看来抱孙子的梦想明年就可能有着落了。他挂了电话,乐呵呵跑到老伴屋里,毛小豆的妈妈刚做完心脏手术不久,处于恢复阶段,正在床上偎着。

“这次豆豆见面还算顺利。”老毛边进屋边说。

毛小豆的妈妈白了老毛一眼:“八字还没一撇,那女孩人怎么样,得接触接触,过几天,让豆豆请她到家里吃个饭。”

老毛很照顾她的老伴,给她递上一杯水,说:“我看过,那姑娘长得苗苗条条,挺漂亮,人是可以的。”

说着,又往那水杯里轻轻丢了一小块冰,吓得毛小豆妈妈捧着水杯歪身一躲,埋怨老毛溅她一脸水。

当柠檬妈妈接电话的时候,柠檬和同事们正在工作场所奋斗。

所谓工作场所,就是一个自发形成的水果批发市场,占据铁路以西很偏僻的一条路,这个水果市场在多年前先是从几车零星的水果批发带零售开始兴起,发展到现在生意好得简直不可收拾,以路边地皮所有者单位盖得门面房为中心,向南向北扩展了好几里,遇到过年过节,遇到夏季早晨,这条路上人潮流动,中间快车道也得车辆缓行才能通过。能通过,即使是慢慢地通过,就算是幸运的时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批发生意太好,大大小小进货拉货的车经常将这条路堵得死死的,三天一大堵,两天一小堵,在今天这个夏天的早晨,从七点多已经堵到八点多了,附近赶着上班的居民推着自行车,跨着摩托车被死死地挤在三轮车和人群的中间,吵架的,骂娘的,喇叭声、细碎的自行车铃声,组成一场宏大的噪音交响乐,整个天气散发的热气加上成千上百的人散发的怨气,使这里的空气更闷热不堪。

柠檬和几个同事还没有完成今早的收费任务,按照上级要求,他们六点钟就到这里了,六点钟早吗?六点钟不算早,况且上级单位要求六点钟上班,那只是要求而已,没有任何领导在六点钟的时候前来检查人员到底到齐了没有,所以,六点钟准时到的人等着六点之后陆陆续续到来的人,一起出发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这跟做生意的人群到这里交易的时间,算是尾声了,做批发生意的大多数人在夜里三点到场,凌晨四、五点钟正式开始交易,物美价廉的早早收工,留下晚来的,货差难卖的,运气不好的正好被工商所收费的人们抓个正着。

闷热,各种气味交错弥漫,搬运工古铜色的强壮的背上流着汗水,小老板光滑头发的耳朵边夹着圆珠笔,手里把秤砣在磅秤上敲得梆梆响。卖香蕉的老板朝柠檬的师傅一仰脖子说:“天这么热,你们还来收费,不怕热死?”

柠檬的师傅们也不是善类,以牙还牙:“你的钱挣得花不完,这么热的天还营业,你不怕热死,我们就不怕热死。”

吵架,在这里是家常便饭,社会底层的挣扎,投机钻营的勾当,上级单位给予的目标任务,每一种思维就像在铁桶里左右冲撞,咣咣地能敲出火星子来,这些,令宁檬烦不胜烦,这些沉到底层的压力,不知道是锻炼了谁,还是毁灭了谁。

在还剩几十箱香瓜的摊位前,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远远地盯着宁檬走近,宁檬心里想笑了,看他的眼神让宁檬想起小兵张嘎,电影中小兵张嘎悄悄的仇恨的远远地望着鬼子,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眼神。宁檬和她的师傅们问这个小孩:“家里大人呢?”

小男孩憋红了脸,扁着嘴,头低得都快哭了。“交租”的压力让一个小小的孩童来承受,对于不懂事的他,是有些残忍,他的恐惧过于放大,这个小朋友没有小兵张嘎坚强。

“走了,走了,今天就收到这吧。”师傅们也觉得好笑,宁檬在心底里都笑过了,只留一腔子叹息。

疲惫,疲惫,来自内心深处的疲惫。宁檬六点钟起床没有吃早饭,回头还得面对领导那张拉长的脸,她连饭都不想吃了。热。

堵车堵到一定时候,就会自动散开,也许是交警起了一点作用,大车开走,自行车、摩托车慢慢地被解放,一场虐心的聚会慢慢散场,宁檬跟前来上正常班的同事们打着招呼。同事们半开玩笑地说:“早上葡萄好不好?记着明天给弄点葡萄。”

宁檬心里话:“晚上葡萄很好,晚上你们自己弄葡萄。”烦啊。

上午十点钟,是宁檬下早班的时间,这个时候她妈妈带着介绍人出现了,一阵寒暄之后,原来介绍人也想吃葡萄了,那没问题啊,宁檬说,就是现在卖完了,咱们也从零售商户手里买点回来呀。放心,葡萄有,多多的有。

介绍人手里拎着重重的袋子,笑着说:“早上我还跟你妈妈电话里说,毛豆那个小伙子昨晚回去把你夸的不行,他们家里一听,也非常非常满意,你俩经常出去走走玩玩,他那人不错。”

窘,宁檬可不是为了巴结那个叫毛豆还是毛小豆的男子,才给介绍人买的葡萄,管他介绍人怎么想的,也许宁檬太敏感了,宁檬想得太多了。

无论从昨晚到今天其他人怎样,宁檬用自己的眼光看那个叫毛豆还是毛小豆的男子,觉得他就是闷浊人群中的一弯清泉,因为他使她联想到了清纯的校园时光。那时真好啊,可惜回不去了。只有找一个看上去还算清爽的人来怀念。

“你是叫毛豆还是毛小豆?”宁檬第二次见到毛小豆就这样问他,毛小豆笑着说:“大名叫毛小豆,小名叫毛豆。”这饶舌的话在宁檬脑子里打了个弯儿,宁檬也笑了,说他:“大名叫毛小豆,小名叫毛大豆。”

“真的真的,你说对了,是这样的。”毛小豆假装无限敬仰地看着宁檬说。两个人都不禁笑出声来。

毛小豆告诉了宁檬自己家里的一些情况,他有一个妹妹名字叫毛绒绒,比他小两岁,毛绒绒这三个字也是一个好玩的名字,宁檬觉得能让自己孩子叫这样的名字的家长,一定充满了快乐的童心,毛小豆紧接着说了他妈妈手术的事,因为心血管疾病动了心脏搭桥这样的手术,目前在家康复,准备申请病退,他妈妈是本市一家医院的老护士。

两颗年轻的心,带着对快要逝去的青春的怀念,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很自然的走近了,这种自然,就是一种缘分,宁檬就喜欢毛小豆这样外形的男子,身材高瘦,带着眼镜,讲话举止尽显斯文,也不乏幽默,继续了解之下,才知道毛小豆他们家是举家北牵,因为他爸爸工作调动的原因,他爸爸是军工企业工程师,自八十年代初在本地落户。原来他们全家是南方人,怪不得宁檬从毛小豆身上感觉到他跟本土粗狂的风格不同,但仍是很好奇地问:“那你普通话是北方的哦?也没觉得带男方口音。”

毛小豆仍是好脾气的样子:“幼儿园都在这里了,受同学和老师讲话的影响会比较大,我爸爸妈妈说话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他们在这里快二十年,听他们说也改变了许多。”

啊,他的爸爸妈妈,宁檬对他的爸爸有印象,就是那天宁檬妈妈大咧咧打招呼的那个“老毛”,开始宁檬还听错以为是“老猫”,那这怪就怪妈妈的本地口音,没有拼音里的第二声调。

毛小豆的妈妈,估计也是个有趣的人吧,现在听说做了很大的手术,如果以后见面,一定得轻声慢语相待。

炎热的夏天,也阻挡不了这两个年轻人相约的热情的脚步,在电影院里,在游泳池边,在夜色中的河水旁,都留下了他们走过的足迹,通过几次详谈,宁檬觉得毛小豆内秀,毛小豆觉得宁檬外逗,有一次,他俩在电影院里看一场言情戏,当荧幕上出现男猪脚慢慢地将女主角按在床上吻呀吻,再也吻不完的时候,俩人都觉得太尴尬了,他俩毕竟认识没几天,毛小豆想:这么脑残的剧情导演也能拍出来,让我看看宁檬什么反应。

他侧脸看了看宁檬,宁檬看到这样的剧情本来就很窘,被毛小豆好奇一看,一气之下还能表现出不受伪A片所动的气魄来,淡淡地说:“这床单真美。”毛小豆乐得在电影院里偷笑了半天。

回到家,毛小豆的爸妈追问了发展情况,并说:“找个机会请檬檬来家吃个饭。”毛小豆说:“好。”

宁檬排着队向内勤缴这两天来收的管理费,师傅们手上都厚厚的一沓,轮到宁檬缴费了,她手里只有薄薄的几张,工商所长坐在内勤对面,严肃地看着这一切,

宁檬心境胆颤地偷看他一眼,觉得所长的脸即使拉成驴脸那么长,她宁檬也不能把自己工资一并交上。

小姑娘身单力薄收不来费,唉,也许是她自己错了,选错了行业。

“宁檬,你看你收的钱够你自己的工资不够。”所长想出这句玩笑话来,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柔和,以免太得罪了人。

宁檬被所长叫去谈话,头快低到胸脯上去了,心里却倔强:“我收的钱比给我自己发工资的钱多多了。要是再负责你的那份,估计不够。”

所长开始给完成任务的同事们发奖金,没有宁檬那份儿,大家都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下市场收费的时又你争我抢,继续将上班没多久资历浅的宁檬挤到圈子之外,宁檬只有望其他们项背,无力兴叹。

所长拿宁檬真没办法,本来想着她是新来的,年轻,让她到辛苦的早班工作岗位上去,也不怕她有什么意见。但是真没想到自己决策失误,她连续创下了早班组个人收费记录历史最低!气愤之余,含恨叫人喊她进来重新发落。

“咱们所的内勤马上就要上调,你来当内勤,相信你能在这个岗位上发挥你的长处。”所长雷厉风行地直接安排,宁檬兢兢业业地坐上了所里人人都羡慕的内勤位置。

就坐在所长办公桌的对面两张办公桌相对,所长沉默时,脸拉得真有驴子脸那么长。

排队来缴费的固定商户一直排到门外去。宁檬忙碌也是开心的,这跟在马路市场上收散户费的时候大有不同,这是拥有固定门面的商家上门缴费,这些商家涉及理发室、餐厅、百货零售等。

宁檬将内勤工作做得又快又好,所长见状脸才短了一些,嘴角偶尔还有了笑容。

宁檬打心眼里松了口气。所长布置的工作,她不假思索的就去马上完成,觉得这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所长给自己安排的好岗位。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那是宁檬从未想到过的事。

一天,所长领着几名同志回来,交给她几百元钱说:“这是卖猪肉的那几家的管理费,你先别开票,先等等看,那几家估计要被政府放心肉工程取缔了。”宁檬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什么都没想,就把这几百元锁进了保险柜里。没有开票。

事马上来了,出乎所长这个“能人”意料之外,他考虑事情过于单纯,收费上,他以不多收不露收为宗旨,工作上,他以拼命完成任务为目标,在政府要将生猪肉品纳入放心工程管理的转型期里,他继续收他的工商费没有错,错就错在仍旧按照过去一收一个月的规矩办了。

那几家经营生猪肉品的商户纷纷说:“万一明天就不让营业了,我们下半个月的费不是白交了吗?”商户说得在理,这个2B所长一向洒脱:“这半个月关不了门。”商户疑疑惑惑继续营业挣钱。

至于关不关门,这个所长也决定不了,于是他给宁檬说的那句话里就更错了:“让他们营业到月底再开票,如果这半个月里真的不让营业了,退给他们那些多收的钱。”

下半个月政府果然还没要求转型,但是还没到月底这个2B所长却被卖猪肉的商户联合给告了!告状的人说,工商所收他们钱不给开票。

不给开票,是贪污腐败中典型的一项,是明确被禁止的行为,市里接到这个举报,表示一定要严查,并严肃处理。这下子不光所长,就连局长也慌了手脚,局长秘密接待这个2B所长,问:“怎么回事?”所长后来的回答是:“内勤不给开票,我催了她几次,她都不开。”局长暗允这所长这次的智商,对此次的回答比较满意,按照这所长的话向上报告了,心里还想:“总算保住一员大将。”

市里纪委说:“虽然是内勤犯错,但也不能没有处理结果,系统处分吧。”

红头文件一出,宁檬在这个星期里就被挂上一朵大王花了,臭名在整个系统悄悄播散开来。

外人不知内情,所里同志都能猜测出此事的来龙去脉,纷纷同情宁檬但是迫于上级的威力,没人替她出头,只在背地里悄悄地告诉宁檬大会上公布的情况,宁檬开会没去,当天被安排在所里值班,她听了那些传话,冷笑地说了一个词:“卑鄙。”

宁檬说完“卑鄙”这一个词就没有再说话了,坐在办公桌前没动,传话的人也没搞弄这卑鄙二字的主语是谁,“不会是说我的吧?”传话的女同志稍微有点尴尬,她搭讪着从宁檬身边走开。传话的人预料会看到哭闹的情景都没有出现,不免稍微有点失望,听到消息的人不但没有闹事,连多余的话也没有,人心总是好奇的,好奇一点都没被满足,还捞了个没有主语的莫能两可的鄙视,传话的人觉得自己真是吃饱撑着了,一阵懊恼,出了所长办公室,跟其他回来的同志窃窃私语。

宁檬还是没动,一直到了天黑。

天黑了,还得回家,回到家,妈妈问:“去哪里了?怎么回来这么晚?吃饭了没?”

宁檬挥手不让妈妈问,径自走向自己卧室。

“檬檬,那个小毛打电话来了,你那时还没回来。”妈妈突然想起来,在宁檬身后喊了一句。

宁檬没有理会妈妈,轻轻关上了门。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啦,没个懂事的时候。”妈妈嘀咕着,想走开,但是又万分担心,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开,忙自己家务去了。

失恋不过如此,但也不是这样污水沟里翻船的感觉,这种感觉窝囊又使人恶心。宁檬还是在黑暗中坐着,在爸爸妈妈的追问下,宁檬在夜里告诉了爸爸妈妈事情的来龙去脉。

爸爸妈妈知道宁檬这孩子跟别的女孩子没什么大的不同,面子薄,心眼还有点小都是她们的特点,于是替她生气之余,还是打算从大局劝起。

爸爸说了很多大人物的故事,企望宁檬对比之,对比出这事情的小来。妈妈强调了以后怎么样才能长心的窍门,可是他们怎么说,也敲不开宁檬关紧了铜墙铁壁的心门,她的心在黑夜里狂乱奔走,她的世界里要是出现个人,打搅她自己渴望宁静,她想她会冲上去拿把刀把他宰了。

她是寂寞的,亲人被她拒之门外,属于她的洪荒里没有人,空旷得只有她自己的影子,喊,也是回声。

父母啰啰嗦嗦说了好多,她听出来父母在劝她忍,这年头找个工作也不容易,宁檬学校毕业之后还在家里待业了快两年,做过雅芳小姐推销雅芳产品,当过私营业主的临时会计,他们一家人都知道那短暂工作生涯不容易。

忍字头上一把刀,她忍的没有方向感,这就是年轻的可悲之处。压力袭来,她被生活一下子打晕了,没有了抵抗的能力,这时的她仍然是安静的。

这点跟她爸爸所期待的不同,她爸爸是希望她真正看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从容面对自己的人生轨迹,随着年龄的增长,创造出无比强大的内心修行能力来。

虽然她没去找各方反映真实情况,看上去好像是忍下了,但是在她年轻的内心里,已经四面楚歌,匍匐在地,痛极将死,然而父母没有看出来其中端倪。

她沉默着正常上班,平淡地正常回家。她不跟人多说话,她总是在看一些颓废消极的小说。

这一段时间,毛小豆也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总说身体不舒服拒绝出门。

毛小豆为她担心,说不舒服不要硬扛着,真熬不住去医院吧?

她眼前真的出现她只身躺在医院太平间里的幻想情景,她瞬间发现,寂静的地方,才是她最喜欢、还能使她放松的地方,她现在的每时每秒都充满了让她欲发狂而不能的压抑之感。晚上做梦,梦见自己被关进一个透明的玻璃水箱,她四肢扭曲禁锢,地方狭小不能伸展,而水箱里的水慢慢淹没了她的脸,她的鼻腔······

“不用了,女人正常的假期反映,我过了这段儿就好。”宁檬淡淡地说。

毛小豆疑惑着但不好再说什么,轻轻挂断了电话。

没有太阳,天热极了,天地间竟然升腾起白色的烟雾,如梦迷离,这个星期天,宁檬自己来到了一个她从未来到过的地方,她将自行车蹬了多久,她自己都说不准了,可能是一早晨、一上午吧。她只知道她只身一人骑着一辆山地车顺着城市大道向县城方向出发,经过了一个小镇,又到了一个小城。她热得快虚脱了,那种即将中暑的滋味真得暂时掩盖了这几天来的痛苦。

“姑娘,看你热的,来,快做到这风扇下面来。”那家饭店的老板娘热情的招呼她。

老板娘端来茶水,宁檬一饮而尽,汗水唰的冒了出来,沁入眼睛里面去,宁檬眼睛辣的想哭。

一个年龄比宁檬小个几岁的男孩子坐在饭店吧台里面,微笑着看了看宁檬,眼神里没有恶意。

在宁檬的眼里,他们虽然生活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开着利润微薄的小店,穿着都显得有点寒酸,但是他们脸上的笑意看上去是真诚的,他们可能没有什么烦恼和痛苦,起码现在他们是悠闲的。一时间,宁檬竟有点羡慕这儿的人们了。

快要下雨了,老板娘慌着去收拾房顶上的东西,给她儿子,也就是吧台里面的男孩子交代一声,就走了。

那个微笑的年轻人对柠檬说:“姐姐,快下雨了,你还是避避雨再走吧。”

宁檬本来都走到门外了,看看周围渐渐越刮越烈的风,她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走,还是走吧,她这么想,即使是在雨中,她也能够继续骑行。

她不想跟任何人在一起多待着。

宁檬不理他,宁檬低头继续向前面骑去了。风吹石走,纸片狂飞,路旁的树枝在风中都要快被折断了,乌云降临,远处天空一道闪光。

因为大风,宁檬不能再骑车,只有推着山地车走路,她还没有走出小城,雷声带着大雨就铺天盖地来了。

四周街上的人都跑光了,仿佛这里从来没有来过人,宁檬的眼睛在水里睁不开,鼻子在水里无法呼吸,可是她没有恐惧,她想在这与天相接的水里哭一场,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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