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倾城之恋》月亮意象的运用看张爱玲独特的审美心态

从《倾城之恋》“月亮”意象运用看张爱玲独特的审美心态

引言

张爱玲的小说中有着极其丰富的意象群,墙、镜子、月亮、饰物、绣花鞋以及不同的色彩等等。张爱玲用她独特的审美视角以及别出心裁的表现手法,把本没有生命的物体赋予特殊的含义,使他们超越个体本身,具有了更高层次的意蕴。一方面可以使读者了解小说中人物的情感脉络,另一方面可以从这些平凡事物组够成的意象中,领悟到生活的真谛。“月亮”意象是《倾城之恋》中的主导意象,围绕着月亮意象的描写,叙述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故事。白流苏是封建社会后期一个“遗老”家庭的小姐,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迫于社会和家庭的压力寻求自己的归宿。以财富作为衡量男性的标准找寻自己的靠山,谋求生存之道。范柳原作为资本主义萌芽社会下的一名华裔男青年代表,追逐爱情的目的是为了寻求刺激,满足自己的欲望。男女主人公在对待爱情上是理智且存有私心的,在一步步的试探中观察着对方的心思,最终这段爱情以他们的结合收尾。在表现爱情主题的时候,张爱玲喜欢以失落者的身份看待人物的生存状态,以悲观的心态审视人性的本质,最后以怀疑的态度看待人生和社会。张爱玲是一个思想者,她关注女性成长;关注人性的本质;关注社会的发展状态。张爱玲深入挖掘人物的心理与“月亮”意象的关系,以她独特的审美方式将月亮与人的情感之间的共生关系表现出来,丰富了“月亮”意象的内涵,同时引发读者对人性的思考。

一、意象的相关概念

(一)意象的定义

“所谓意象就是客观事物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作出来的

一种艺术形象,是主观的“意”和客观的“象”相结合,是融入作者思想感情的“物象”,是赋有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味的具体形象。”[1]在中国古代的诗歌当中,意象手法得到了最早的运用。因为“言不尽意”的逻辑语言并不能完美的表达心中之意。诗人只好”立象以尽意”来表达内心的情感。意象入诗可以达到喻示、象征内心的效果。同样,在小说创作中,为了更好地表达特定的心理状态,增强故事的生动性和画面感,让人物和物象能够高度的融合,作家也适当的运用意象叙事的写作手法。在张爱玲的小说中,镜、花、月、颜色、饰物等意象群是她刻画故事情节、铺写故事场景的惯用意象。在传统的文学创作中,意象被用来寓意人物心理,寄托对人生哲理等的认识,而在张爱玲的笔下,意象的运用既有继承,又有创新,张爱玲式的意象被赋予了更多深层的意蕴。透过它们,我们可以感受到张爱玲独特的审美视角和生命体验。

(二)月亮意象的文化底蕴

张爱玲小说创作中反复出现的“月亮”意象,一方面继承和发展了中国古典诗词的抒情传统,古今结合,将古典诗歌中的月亮原型嵌入到现代文学作品当中。另一方面,恰当的借鉴西方意识流小说的精髓,把东方诗意文本与西方意识流小说的灵魂巧妙地结合。运用现代性的写作手法激活原始意象,创造性的将“月亮”这个“公共象征”①转化成“私设象征”②。 [1]构建独特的“张爱玲式月亮”。通古达今,借西绘东,通过对东方传统文化的继

承、发展、以及对对西方文化的借鉴,给张爱玲的小说创作,奠定了深厚的文化基础。

1、传统文化的底色

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指出,一个作家的作品中“不仅最好的部分,就是最个人的部分也是他前辈诗人最有力地表明他们不朽的地方。”[2]张爱玲式意象与传统文化中意象的最直接继承关系,表现在与月亮意象先在文本的“互文本性⑤”。[1]古代的闺怨、宫怨、思妇诗中,大都充满了对女性悲惨命运的感叹,如辛弃疾的《贺新郎?用前韵送杜叔高》中“自惜佳人多薄命,对古来,一片伤心月。”欧阳修《望江南》“江南月,如镜复如钩,似镜不近红粉面,似钩不挂画帘头。”柳永的《望汉月》“明月明月明月,争奈乍圆还缺。”这些诗词中也大多描绘的是“冷月”、“寒月”,与张爱玲小说中的“月亮”意象互为文本。[1]例如:薇龙、长安、流苏的“残月”、“缺月”、“霜月”。另外,不难发现,张爱玲的意象文本与传统中国文学中的意象文本有所不同。中国传统文学中的意象文本是诗词歌赋,而张爱玲的文本是小说。例如“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出自《诗经》,“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炜”出自《古诗十九首》。而“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出自《金锁记》。对于意象与文本的衔接,在张爱玲的小说里,“古时月”以最原始的姿态诗意的嵌入到“现代事儿”当中,这无疑给张爱玲的小说增添了几分传统文化色泽。

2、中西审美思维的融合

东方民族的审美思想生发于“原始思维”③,并且深受其影响和制约,大体上呈现出整体性、神秘性、诗性、社会性、强烈的主体性及直觉体验性六大特征。[3]艺术家们在进行艺术创作时,通常惯性的表现出“延迟模仿”④,潜意识的继承东方民族的审美思维。张爱玲的小说创作采用了东方审美思维的诗意文本,与此同时,借鉴西方现代小说的表现手法,融入浓厚的西方现代意识,别出心裁的将东西方民族的文化精髓揉为一体,东体西魄,在精神上与同时代的西方文学保持严格意义上的同步关系。张爱玲的小说兼具着回应西方现代意识小说和独具特色的中国现代文学的典范之本两个内容。在《怨女》中,张爱玲运用朴实的线条按照时间的自然流程和故事发展的脉络

循序渐进的讲述“麻油西施”银娣的故事。在意象描写的过程中,我们没有看见张爱玲以往的大量意象重叠,在这里,她称月亮是“末日的太阳“、“蓝影子的月亮”,以平淡自然的艺术手法,散布在故事的情节之中。张爱玲把镜与月这两个并置意象组构成“视觉和弦”,在中西审美思维的碰撞与融合中回荡着古典诗词的抒情传统和现代西方危机意识的复调协奏,拓展了月亮意象的文化视野。

3、创造性的转化

对于意象的描写和运用,张爱玲有其独道之处,她善于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汲取原型意象的养分,又大胆的借鉴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观念和技巧,不着痕迹的把二者加以融会贯通,再加注自己的思想,三位一体,创造性的把月亮意象这个“公共意象”转化成“私设象征”。 [1]正如克罗齐在《美学原理》中所说:“在直觉中,我们不把自己认成经验的主体,拿来和外面的实在界相对立,我们只把我们的印象化为对象,无论那印象是否是关于实在。”[4]西方现代主义文学钟情于文学艺术形式的无止尽追求与创新,东方民族的审美思维具有原始思维的印记。张爱玲将现代主义特征与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心理结构、特定的情感表达方式相结合,通过心灵的想象性创造,赋予心灵的感受以形式,最终建构起关于世界人生的认识对象。这种创作方式从本质上激活原始意象,丰富了月亮意象的历史传统和文化底蕴。

二、《倾城之恋》中“月亮”意象的意蕴

《倾城之恋》是一个美丽、有人情味的故事。张爱玲以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旧上海、香港为背景,讲述一座城市的陷落成全了一个女人“婚姻梦”的故事。在小说中最突出的意象便是“月亮”。张爱玲以“月亮”意象为隐线穿插在故事情节当中,用月亮的圆缺变化暗示二人情感的波动。张爱玲对“月亮”意象的运用,不仅个性的设置了意象与人物心理、人物的命运之间的显著联系,在意象描写的色彩选择上更是别具一格,由此塑造了独特的“张爱玲式”月亮。那么,以下就以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月亮”意象的运用进一步探索张爱玲小说创作的艺术手法和审美心态。

(一)“原型月亮”——张爱玲式月亮与她人生经历的关系

无论是《琉璃瓦》、《倾城之恋》还是《金锁记》、《花凋》,张爱玲的小说世界里塑造的一系列母亲形象都是冰冷而陌生的,抛开了崇高温情的面纱,为读者展现了俗世下亲情的千疮百孔和不堪一击。张爱玲的童年是不愉快的,母爱的缺失给她的整个人生都造成了深刻的影响。张爱玲的母亲是一个西化的女人,在张爱玲两岁的时候,便去了法国学习美术,所以与女儿相处的时间极其有限。可以说,这位母亲在张爱玲童年成长的过程中渴望母爱的每一刻都是事实缺席的,情感上的淡薄,以及对于女儿的诸多关怀更多的是“出于她信奉的价值观和原则执着”。 [4]所以,在张爱玲的世界里,她感受到的并不是母爱所带来的温暖与慈祥,更多的是疏远和不信任,亲情对于她来说是一片可怕荒芜的沙漠,永远辽远,神秘而又罗曼蒂克。

童年中的悲惨与不幸往往构成一个人对童年的“缺失性体验”⑥,这种体验对作家的创作有着深刻的影响。弗洛伊德也曾经指出,“一个人的童年经验至关重要,会对人产生永久性的影响,随时可能以各种形式在头脑中显现”。[5]所以,正是张爱玲童年母爱的事实缺席以及她对这段缺失性遭遇刻骨铭心的体验,造就了她日后对母亲这一形象的极端和乖戾的臆想。让她将最初的母亲形象复制构建在以后的文学作品当中。在张爱玲的笔下,母亲的形象都是与慈祥无私没有任何瓜葛而丧失真爱能力的,这种悲观的亲情印象,都是她童年心灵创伤的缩影及心底痛苦阴影的映射。正如《倾城之恋》中所表现的母爱,不过是一件摆设,一个虚造的幻影而已。当白流苏委屈的趴在母亲床头痛苦希望母亲能给与她最后的温暖和安慰的时候,这位自私麻木的母亲,只会一味的避重就轻,劝说她回到已故的前夫家领一个孩子守寡度日。白流苏的母亲视女儿为一件包袱,一盆泼出去水。最终,流苏也明白了,这位躺在她面前的母亲,并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这种相似的遭遇使张爱玲有了相同的情感共鸣。在张爱玲看来,母爱是一片寂寥的荒原,荒芜的可怕,在这片可怕的荒芜世界里只能挂着一轮残缺的月亮。

张爱玲经历了两次婚姻,“一段是与她在23岁时认识的政客才子胡兰成,这段婚姻最终以胡兰成移情别恋而告终;另一段婚姻发生在1956年,36岁的张爱玲嫁给了65岁的美国作家赖雅。5年后,赖雅瘫痪,11年后去世。”[5]这两段痛苦的情感经历让张爱玲彻底关闭了她的情感世界,以旁观、冷漠的态度看待这个世界。在张爱玲的小说里,没有海誓山盟的爱情,她塑造的小说形象都是在情理、道德与金钱之间徘徊的凡夫俗子。《倾城之恋》

中,即便白流苏与范柳原相互喜欢,但他们谁都不愿完全的付诸真心,更多的是在玩猜心游戏,对于白流苏而言,她只是想要一份可以依靠的婚姻,在这乱世中寻求一个托付终身的人。而范柳原对白流苏的追逐,调情的成分更多。范柳原把“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改成了“生死契阔,与子相悦”。可以看出,这个经历过吃喝嫖赌阅人无数的公子哥,他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原汁原味的中国女人罢了。范柳原与白流苏之间,这样打着精细算盘的爱情,褪去了鲜亮的外衣,暴露在空气里的是赤裸裸的自私。我们不得不说,张爱玲童年里亲情的残缺,壮年时苦涩的爱情婚姻,这两段深刻的人生经历,一开始便定位了《倾城之恋》中月亮形象的不完整。

(二)“月亮”意象在《倾城之恋》中的映射

《倾城之恋》中的月亮是表达世态盛衰、人间悲喜、万物情感的使者,具有强大的表现能力。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四次写到月亮,她把故事的发展脉络同月亮的时新时旧联系在一起,用忽黄忽暗的月亮变化传达人物的情感变化。主观构建和客观存在结合,传统与现代嫁接,透过月亮意象,把《倾城之恋》中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纠葛表现的淋漓尽致。

第一次写到月亮,是白流苏想到自己在“月光中的脸,那娇脆的轮廊,眉与眼,美的不近情理,美的渺茫”。一个已经离了婚,接近三十的女人,因为生的娇小,所以并不显老。白流苏在离婚后回到了娘家,可是她知道,在这个所谓的大家庭里,她是不受人待见的。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是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把自己推销出去。好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一个华裔男人范柳原,他也正好喜欢白流苏这样有中国味道的女人,这个男人给她的人生带来了希望,然而,出乎所料的是他虽然对她有好感,但是他只是想找一个情人,并非妻子。张爱玲在这里设置了白流苏在月光下想到自己的美,是在暗示着白流苏与范柳原的情事刚好初露端倪,范、白二人的情感战役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打响。而文中“美的不近情理”和“美的渺茫”,也在说明因为白流苏的年龄和上一段失败的婚姻经历,她的未来也是渺茫的。

第二次写到月亮是因为在白流苏的心中早已对范柳原有了爱意,但是她并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爱。夜晚,范柳原在和白流苏通电话的时候心平气和的挑逗她。他问白流苏:“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到见月亮么?”“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了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范柳原不说

话也不挂电话,电话的那头,流苏哽咽住。因为白流苏感受得到这种爱里或许隐藏着几分危险,所以她说:“越想越像梦”。这里的月光被描写成“绿色的光棱,像刺人的剑,胁迫着她。至于范柳原对白流苏的感情,此时也掺杂着许多的不真实,他不打算谈婚论嫁,他只是用月光做隐语,做进一步的试探。

第三次写到月亮是范柳原送白流苏回上海,两个人在码头道别。范柳原挑逗白流苏说:“柳原既能拒绝浅水湾的月色,就能拒绝甲板上的月色。”这时候的白流苏的美貌已经激起了范柳原的情欲,即便这样,范柳原对白流苏的意图,依然是在试探和挑逗。他想要在拿捏好分寸的同时彻底的征服白流苏。我们知道,这两个人的情感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发展,他们早已都爱上了彼此,但是又都精于算计,不想在这场爱情战争中挫败而被对方俘虏,各自步步为营,不露声色的藏匿着自己的感情。那么,这里的月色指的便是范、白二人之间的情爱,只是这样月色下的感情难免带有压抑和抗拒的色彩。

第四次写到月亮是范柳原和白流苏别后重逢,这时的爱情是“十一月尾的纤月,仅仅是一钩白色,像玻璃窗上的霜花。”白流苏体会到了范柳原对她的爱意,但并不是想要和她结婚,只是“单纯的喜欢”,仅此而已。所以这时的月亮虽然出来了,但不是满月。这里的月光代表的是不完整的爱情,“纤月”这一意象所要表达的内涵是说它契合了白流苏对范柳原的种种猜测,同时范柳原和白流苏之间的爱情仅是出现了而已。[3]故事的最后虽然以他们二人的婚姻结合收尾,但并没有说范柳原从此一改“吃喝嫖赌”的本来面目,只是用淡淡的白色纤月说明,在经历了香港沦陷后的他们,是因为人生的无常,跨越了结合的障碍。

(三)“月亮”意象的运用意义

张爱玲小说里有着多种形态的风姿卓越的月亮,它们功能繁多,可以表示各种意义。在同一部小说文本中,月亮意象再三重复。张爱玲用这种重复式的意象积累,引领读者理解文本所要表达的思想内涵。

1、象征性

作为张爱玲小说的主导意象之一,“月亮”意象,不仅具有统筹小说文本创作基本情调的功能,另一方面,在象征男女爱情的同时向读者透射出作

家隐秘的内在心境。《倾城之恋》中出现了四次关于月亮的描写,每一次“月亮的出现”都与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有关。张爱玲用月亮代表范柳原和白流苏之间的这份爱情,以月亮的不同变化象征二人的感情变化。初露的月光、利剑一样刺人的发出绿光的月亮、浅水湾和甲板上的月亮以及十一月尾的纤月分别象征范柳原与白流苏的爱情初见端倪、艰难成长、生发情爱以及最终结合。与此同时,张爱玲又在月亮的色彩描写上下功夫,以月亮的色彩变化象征范柳原、白流苏两人的不同心境。绿色和昏黄这两种颜色的月亮代表主人公迷茫或者悲伤的情绪,白颜色的纤月象征心境的明朗。例如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张爱玲这样写道:月是“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薇龙初遇爱情;月是“一团蓝阴阴的火”,薇龙和乔琪由从前的浪漫转向肉欲的放纵;月“如同冰破处很灿烂的一汪水”,这时的薇龙对爱情感到极度的绝望。可以从中看出,张爱玲小说文本中的月亮意象群,都避免约定俗成,根据特定的语境以“陌生”的方式写月亮,通过这些独特的月亮意蕴和人物心理、命运相对照,产生出独特的艺术效果。它们都不再只是一个客观的事实存在,它更是男女主人公复杂情绪的集合体。象征的一种表达方式,它最终目的是表达复杂的情绪和思想意念。正如苏珊·格朗认为的那样:“意象真正的功能是它可作为抽象之物,可作为象征,即思想的荷载物。”[6]

2、氛围烘托

境由象生,在文学创作中,意象使用是作家惯用的一个表现手法,在中国古代的诗词创作中,诗人通常月亮表达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之情。如杜甫的《月夜》中“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张九龄的《月夜忆舍弟》“露是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里的“月亮”都是意在营造出诗人思念亲人、思念家乡的忧伤意境。“意境生于艺术形式,特定的艺术形象是产生意境的母体,但是又不局限于母体,作家通过描写的静联想到动,由旧想到新。”[7]以巧妙的艺术手法,创造不同的艺术氛围,传达复杂多样的文化意蕴。在《倾城之恋》里,张爱玲把月亮意象的色彩描写做了冷色调处理,她笔下的月亮不存在慈祥、温暖、思念的象征性意义。她更多的以“白”“绿”或者“昏黄”来勾勒月亮的轮廓,月亮的形象是“冰冷的”“伤感的”或者“迷茫的”、“哀怨的”。张爱玲文学作品中,月亮不

仅仅具有见证男女主人公爱情的用途,除此之外,它还可以营造出种种不同的艺术氛围。例如,在描写白流苏在月光下看自己的脸时,把“月光”和“流苏漂亮的脸蛋”这两个看起来毫无联系的词汇放在一起,营造出“少女怀春”的甜腻气息;而在范柳原蓄意挑逗白流苏时,他问:“流苏,你的窗子里看的见月亮么?流苏不敢回答,只是“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这里,张爱玲对泪眼中月亮的描写,贴切的烘托出了流苏哀伤的心境,想要告诉大家,此时的月亮似乎和流苏一样也流着眼泪。其次用“银色”“模糊”“绿的光棱”向读者呈现出迷惘、阴森、略带凶险的环境,而在范柳原和白流苏结合时,月亮以“十一月尾的纤月,仅仅是一钩白色”出现,营造明朗的氛围,同时暗示着他们的婚姻将是“冰凉”的虚拟状态。《倾城之恋》以月亮意象作为大的背景,为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空间基础。

三、张爱玲独特的审美心态

张爱玲小说创作有其独特的情感基调和审美风格。在她的小说里,我们看不见悲壮的主题、英雄式的人物以及传奇的人生,可以深入挖掘的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下“小人物”的亲情、爱情或琐碎的家庭生活。张爱玲用平凡的生命底色衬托出生命的不平凡,习惯性的在细碎的小事上咀嚼出人生的大道理,喜欢在普通的小人物身上,找寻出人生的况味。张爱玲是一个敏感锐利的人,她在创作的过程中不断的思考着人性、社会,以她对生命悲剧性的理性认知,对个体生命历程中的生存寂寞、生存痛苦和生存恐惧的深刻感悟,怀着失落的心态,锐利的眼睛,用尖刻的文笔把关于人生存状况的尴尬、在命运面前的无能为力以及追求生命价值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盲目和虚妄,编排成一个个生命个体在黑暗中毁灭的凄凉故事,进行不动声色的讲述。

(一)“失落的”心态——苍凉的生存体验和爱情神话的消解

在这里,失落是“丢失”“遗失”的意思。“失落”来自“掠夺”,意思是“被强行夺去”,是指剥夺了原属于某人的事物,也就是剥夺了合法所有物的经验。那么这样说来,“失落者”便是指某些部分被抢夺或某些重

要经验丢失的个人。“失落者”“心态则是指作为一个失落者,从自己心态相符的观察视角去理解事情”。[8]张爱玲把自己的生活经历深深的烙印在小说创作中,以文本中主人公的人生遭遇来表达自己对人生存体验的感悟。在这个病态麻木的社会里,她看到了生命个体和社会客体间的对抗,在理想、意志以及命运方面的悲剧性的矛盾冲突。因此,张爱玲以一个失落者的身份,以清醒深刻的悲剧意识为主题,用鬼魅摄人的文字,精细的雕刻在这个苍凉的大社会背景下,个体生命的不同生存形态,追溯人性的根源。

“小说《倾城之恋》中的“倾城”不同于传统文化上的“美色”含义,它是确实是“一座城市沦陷了”的意思。”可以感受到《倾城之恋》中白流苏的婚姻是“倾其全城”得到的。在这样的社会里,生命个体的理想若想要完成,则必须要依靠外在的力量。人与这种强大的外在力量的对照,以及人在命运面前的无能为力,这所有的一切是何等的苍凉。张爱玲习惯了描绘生存在人情世故、世态炎凉范围里的男女之情,所以在她的笔下的爱情都潜藏着各自的目的和打算,散发着荒凉的韵味。张爱玲拒绝浪漫唯美的神话式爱情,以冷酷的眼光来审视人生看待爱情。

在《倾城之恋》中,张爱玲剖析了爱情世界里的虚情假意,揭露金钱、名利高于爱情的实质。范柳原在继承了父亲巨额的财产之后,吃喝嫖赌,无所事事,享受调情乐趣的同时在各式各样的女人中徘徊,却不愿意“娶妻生子”承担属于他的那一份社会责任。而白流苏离婚后,便在娘家人的排挤讽刺之中过着“不安生”的日子,年华将逝弱小的她,急需寻找一个“有能力的男人”来养活自己。于是,这个需要男欢女爱来填满空虚内心的男人,这个正在寻找依靠的女人,就在命运的安排下,巧合的相遇了。这个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被张爱玲彻底庸俗并理性化了。毫无杂质的感情、毫无保留的激情和不用虚伪的真情在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是不存在的,爱情在功利中透露出平凡和虚伪的一面。虽然《倾城之恋》的最终结局以范柳原和白流苏的“圆满”收场,然而这种圆满未必是真正的团圆,这个故事的骨子里,仍然是苍凉的。

(二)悲观的心态——人性本质的探寻

于大多数作家描绘美好人间、神话式男女情感的笔法不同,张爱玲选择了用悲观的心态、“审丑”的角度去观察世人,剖析人性中丑陋脆弱的一面,

催促堕落在这个社会中的沉沦者精神上的反思,敲响世俗的警钟。张爱玲的小说文本里,大都选择了“凡夫俗子”的俗人苏事儿进行扩张,以小说中的人物刻画、情节设定以及故事的发展脉络来展现这个庸俗大社会下的真实人性。在《倾城之恋》中,世人心中视为“无私”的亲情,被打上了金钱和利益的烙印。《倾城之恋》中白府这一大家子给我们展现的亲情,不是一家人在危难时的同舟共济,互相扶持。相反,是冰冷的、漠不关心的,这个“家庭”里的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如在白流苏出嫁时,为了“撑门面”凑嫁妆;家里人“推三阻四”的拿钱;白流苏离婚后回到娘家被哥哥嫂嫂的“白眼”;“不待见”甚至被“驱赶”。当白流苏向母亲哭诉时,白流苏的母亲并没有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安慰她,给她依靠,只是视她为“麻烦”“泼出去的水”一味的劝说她领个孩子好好的守寡。由此可以看到,人性中的自私、贪婪、丑陋和软弱无力的一面,在这个大家族的“亲情式”人际关系网中被赤裸裸的暴露出来。此外,和历来大多数作家描绘美好和纯洁的爱情相比,张爱玲给男女之间的爱情灌输了“平凡庸俗”的思想。范柳原和白流苏的爱情,不是抛开了个人利益和所有杂念的不理智的纯洁爱情,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带有自私色彩更是理智的。个人利益永远大于一切,猜心游戏多过互相喜欢,他们之间的爱情更像是一场战争,各自都拿出了百分百的精力去打这场仗,谁都不愿过多的付出,步步为营,攻于算计,生怕过早的被对方俘虏。这其中表现在白流苏对范柳原的爱,是以结婚为目的以寻找经济靠山为标准,为的是能在乱世中找寻一条生存出路。范柳原对白流苏的情,大部分是挑逗和试探,他更多的是想找一个情人,所以他说:“执子之手,与子相悦”“我又何必花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女人,婚姻对于你来说就是长期卖淫”。由此可以看出,《倾城之恋》中,张爱玲不仅用善意和悲悯的情怀去接纳这个世界,与此同时,敢与以锐利的眼光去审视人性中最真实的部分。

(三)怀疑的心态——对人生、社会、时代的恐惧

张爱玲的作品中不曾缺少过怀疑的心态,她注重描绘人性与文明之间的关系,向我们展示出封建社会末期和资本主义萌芽时期,人性的脆弱与不安。她的作品中对人物心理矛盾的冲突刻画,在侧面上表现出对人性的怀疑。在《倾城之恋》为代表的作品中,众多人物展现出来的贪婪自私大于对自身的了解,或者可以说是零,在对人生的态度上,表现出消极堕落的一面。正如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并没有真正的思考过自己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需要什么样的爱情,只是在迫于社会、家庭的压力的同时,盲目的在以“金钱”“靠山“为标准,找寻一条出路。文本中作为没落的封建社会代表的唐一元和作为刚刚萌芽的资本主义代表范柳原,这两个青年,在对于人生追求上,表现出来的只有盲目和无知。整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同时“啃老本”,不愿意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这两个鲜明的人物将半封建半资本主义下,大多数青年的生存状态展现的淋漓尽致。张爱玲站在“五四”浪潮的特殊时期,以她自己的方式,来解析人性,暴光人性本质中存在的丑陋部分。与此同时,我们在她的作品中也感受得到她对生存在乱世中的生命个体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无奈,以及对封建社会劣根性存在的担忧和对时代的恐惧。

结语

夏志清认为:“张爱玲应该是今日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她很善于运用意象,以她奇特的表现手法将人物细腻的微妙情感表现的淋漓尽致。独具匠心的将生活中的常见事物,融入自己对生命的感悟,使原本没有生命的事物获得了超越本体的象征意义。令读者透过这些夸张和变形的常见意象领悟到生活的本质。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用月亮意象作为全文的主导意象,四次提到月亮。月亮意象的描写,对人物塑造、环境渲染、揭示小说主题等,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本文从意象的相关概念着手,通过“月亮”这一意象在《倾城之恋》中的映射进行分析,研究月亮意象的运用与张爱玲的人生经历关系的同时,深入挖掘张爱玲失落的心态下关于人性本质的思考。所以,我们说张爱玲不仅是一个作家,她还是一个思想者,在关注女性成长以及对人性本质的探寻的同时,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关注生活在整个旧社会大背景下不同人物的生存处境和生存状态。

注释

①公共象征:即根植在某个民族的集体潜意识里,在同一文化传统中大多数读者能够理解的象征。它的意义是许多传统作品累积而成的,读者都明白其所指为何物,所以作家在使用作品时不需要重新予以解释。

②私设象征:即作者在作品的临时语象上附加复杂精神意义而形成的象征。它是相对于“公共象征”而言的。

③原始思维:又称前逻辑思维或前因果思维,是原始人类在他们所处的历史阶段上力图反映并把握事物本质或规律的一种认识能力,是人类形成最早阶段的思维形式。原始思维偏向感觉、直觉、象征和情感性等特征,与现代思维不同。

④延迟模仿:延迟模仿”是现代心理学的概念,它是指“对象不在眼前的模仿”,这种模仿是借大脑中存留的事物的表象加以浮现后,再予以描摹出来的思维形式,不同于西方的“直接写生法”。

⑤互文本:西方现代文艺理论有“互文本”的说法,按照这一观点,所有的文本都是已存文本的组合,一切文学“创造”其实都是“改造”,艺术成就的高低在于“改造”的巧拙。

⑥缺失性体验:指主体对各种缺失(精神和物质)的体验,缺失即没有满足。根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认为人有七种不同层次的需要,即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与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认识的需要、审美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这些需要的未满足,都是个体的缺失,都可能使个体产生缺失性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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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余彬.《张爱玲传》.海南出版社1993年版

[10]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1年版.

[11]胡兰成.《今生今世》.远行出版社, 1976年版.

[12]陈子善.《记忆张爱玲》.山东画报出版社, 2004年版.

[13]水晶.《替张爱玲补妆》.山东画报出版社, 2004年版.

[14]陈子善.《张爱玲的风气—1949年前张爱玲评说》.山东画报出版社, 2004年版.

[15]艾森.哈婷.月亮神话——女性的神话.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第11页.

[16]马丽.循环式时间观念与宿命式的荒凉.南方文坛,2003年第五期,第68页.

[17]郭慧.《金锁记》中月亮意象的意义.期刊论文,华章,2010.

[18]亢娟妮.从张爱玲小说看月亮的中西方意蕴及象征意义.期刊论文,大众文艺,2012.

[19]庞德.《论文书信选》.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5页

致谢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修改,我的论文终于可以圆满完成。本身对于张爱玲的喜爱是我准备这个课题的原因,但在着手的时候我才发现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就可以理清头绪把文章的观点表述出来。

在论文的初创阶段,曾经经历了一段痛苦时期,因为关于对于张爱玲的文献了解不够,写起初稿来非常的艰难,而在如何选好论文的主题上面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在邓玉莲老师的细心指导和耐心帮助下,我开始对于文章的主题有了更深层次的把握,经过老师修改,以及老师给我的宝贵意见,让我在迷茫的时候豁然开朗。

通过写毕业论文,真正让自己懂得了研究方法以及一丝不苟的态度。我想这也是让每一个本科生写毕业论文的最重要的目的吧,临近毕业,感慨万千,希望通过这最后一阶段的学习心得,可以让自己铭记在心,把这些有用的方法带到今后的工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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