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

漂亮

作者：邓刚

来源：《新一代·上半月》2011年第10期

每个人都喜欢自己长得漂亮，长得苗条，长得像个模特儿。问题是老天并不公平，它偏要一些人漂亮得要命，又要一些人丑陋得要死。我就是丑陋得要死的倒霉鬼，五大三粗却没有健美的块儿，个子高高但并不苗条，最可恨的是我的眼睛小，关键时刻只好使劲瞪着。一些青年读者来信猜测我是个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知识分子形象，我羞愧得差一点休克。每当我去大学里搞文学讲座时，同学们都说我像个打篮球的、打铁的、炼钢的、种田的……总之，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作家。有些俏皮的同学还给我递条子——你是个作家为什么不戴眼镜？为什么不瘦弱？为什么不白白净净？我大气特气，当场愤慨——我就不戴眼镜！我就不瘦弱！我就不白白净净！我偏就是作家！气死你！……同学们哈哈大笑给我鼓掌，似乎赞美这个模样更漂亮。

漂亮是极合算的。漂亮的面孔讨人喜欢，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当公关小姐，搞交际工作，漂亮的面孔往往马到成功；据说同外商谈判，派一些漂亮的面孔去，弄得那些老外眼花缭乱，神魂颠倒，谈判很快就圆满结束。谈情说爱，漂亮的面孔就更合算了，简直就像满脸挂外汇券似的，居高临下，挑挑拣拣，身价百倍。于是，人们都拼命地想漂亮。于是，新颖的服装琳琅满目，奇特的化妆品充塞柜台，美容行业兴旺发达。于是，想漂亮的人的口袋全被掏个底朝天。邻居有个女孩子本来长得挺漂亮的，但她老觉得还不够，每天发疯般搽什么营养蜜、祛斑霜、洗面奶、收缩水等等。结果搽得满脸大水泡，躲在家里不敢见人。

如此说来，不漂亮的人似乎活得没什么意思了？其实不然，表象的漂亮只能在最初的交往中起作用。时间一久，便要靠你的知识你的能力你的举止你的气质来征服对方。内在漂亮长在皮肉里面，有一种经久耐看的魅力。一些优秀影片的主角往往并不漂亮，但越看越漂亮越美好，影片结束时，你简直就激动得要死要活了。我去日本访问时，在飞机上看到中国航空小姐个个如花似玉，天仙一样漂亮。等到达东京国际成田机场时，却发现日本空姐更使我悦目。我有点大惑不解，因为日本空姐个子矮眼睛小而且百分之九十九是单眼皮。然而，再细细看去就发现人家有股气质，一股精神抖擞、青春勃发的朝气。形象只是生理特征，气质却是文化层次。没有文化智慧的渗透，表皮的美往往经不起推敲。

这样看来，我们这些不漂亮的人还有救。我们可以努力学习精深的知识、优美的语言和高雅的举止来完善自己。在学习方面我们比漂亮的人要有优越性。由于我们面对更多的不理睬和冷漠，更多的无情和无望，这就使我们有更多的寂寞也就有更多的时间，有更多的气愤也就有更多的力量，有更多的失落也就有更多的希望。丑陋者绝少犯骄傲轻浮张狂自不量力等可笑的错误，生下来就在一种压力下成长，不愁长不出优秀的材料！面孔漂亮的人可要吃大亏了，他们每天面对众多的倾慕众多的秋波，其实就是面对众多的麻烦众多的骚扰，哪能静下来学习呢？面孔漂亮的人由于始终处于优越的自我感觉中，渐渐就飘飘然就忘乎所以就不知东西南北就缺乏毅力就失去别人的信任感。古人云“红颜薄命”，其实就是我们老祖宗总结出一种“美丽

的灾难”。往往一个漂亮的业余作者走进编辑部时，大家尽管热情接待，但心里总不由自主地下结论——这是个不能下苦功创作的作者。

相比之下，丑陋的人福气大着哪！我恨不能眼睛再小点儿，恨不能把双眼皮缝成单眼皮，恨不能变成丑八怪！写到这里，漂亮面孔的读者一定会圆睁杏眼，骂我脸皮厚，然而我心下还是真真地喜欢漂亮，当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迎面走来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多瞥几眼，并觉得心情愉快世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