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与重构：《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文化处理

解构与重构之维：评《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文化处理中华文化一直是一块宝库，似乎永远有取之不尽的资源和素材。一般而言，从传统故事中汲取素材的电影艺术，大致有两种处理方式：或是基本继承其人物性格、叙事模式和思想取向，或是只大致借鉴其情节，而对人物性格、思想情感及主题表达等进行颠覆与重构。这二者并不存在谁优谁劣的问题，关键在于电影创作者怎样去处理这个故事。

以这种视阈来评价《哪吒之魔童降世》则不难发现，其对传统进行了一次“解构”。“解构”本为“分解、消解、拆解”之意，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将“解构”补充了“消除”、“反积淀”等含义。《哪吒之魔童降世》对传统的哪吒形象以及哪吒的故事都进行了颠覆。哪吒本是民间宗教神话中的人物，小说《封神演义》首次以文学作品的形式对哪吒的生平及其事迹进行了描写，其后很多文学作品，以及声电艺术兴起后的电影电视剧等无不沿袭了《封神演义》中的基本设定。传统的哪吒是一个带着叛逆色彩的形象，他大闹龙宫、扒龙筋，为了不连累陈塘关而选择了自刎，最终被太乙真人用莲花救活。传统中的哪吒是一种介于“神”和“妖”之间的形象，而最终成为了“神”，他的一系列事迹都明显带有当时社会的局限性，甚至是糟粕。在《封神演义》之后，哪吒的故事被进一步发展、积淀，最终变成了耳熟能详的故事。这种形式有着两面的效应，一方面，使得对哪吒的改编基本不再具有观众门槛，能吸引大量的拥趸，另一方面，也使得对哪吒故事的改编和创新面临着极大的风险，印刻在大多数人脑海中的哪吒形象使人产生了“套板反应”，从而对创新的哪吒故事产生排斥。因此抛开其他方面不谈，从这个方面来说，《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尝试也是值得肯定的。

解构之后需要的是重新建构。《哪吒之魔童降世》除了继承基本的人设关系，如哪吒的父母、师父外，对其他方面都进行了大胆的“重构”。人物形象上，哪吒依旧叛逆，但这种叛逆的根源不在于自己，而在于世人的“成见”，哪吒积极去融入到世人当中，但却因为自己“魔丸”的身份而屡屡被人排斥。哪吒在内心深处所渴求的是认同、关爱。这种关注人物的内心，注重人物心理成长的特点也是电影在重构过程中给最不可忽视的。而对“太乙真人”进行的“降维”和“戏谑化”处理不仅使得影片整体节奏和气氛更加轻松缓和，同时也使观众抛弃了思维中固有的人物印象，产生了“陌生化”的效果，从而增强观影效果。

在人际关系上，《哪吒之魔童降世》将哪吒与父母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大胆的“重构”，相比于“自刎”的哪吒，这一版哪吒明显更加温和，不管是李靖夫人还是李靖，即使知道哪吒是“魔丸”的身份，尽管哪吒在外四处惹祸，也依旧没有放弃过他，相反而是用一次又一次的实际行动让哪吒逐渐被感化。哪吒与父母的这种关系不再是简单的叛逆，而是逐渐回归了“父慈子孝”的路线。哪吒与“敖丙”之间的关系也是电影“重构”的重要一环，在传统的故事中，“敖丙”因哪吒闹海一事，前去问罪，被哪吒打死并抽筋，直接导致了后来哪吒得自刎。在本片中，哪吒和敖丙的关系被完全颠覆，他们不是完全敌对，敖丙从一开始就身肩龙族复兴的使命，这种使命不由他来选择，他之所以与哪吒作对，很大的原因就在于他自身肩负的这种使命。在本片在，敖丙与哪吒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个体，实际上是性格的两个方面，正如影片中的色调，哪吒是火一样的“红”，敖丙则是水一样的“蓝”，水与火从表面上来看是不相容的，但实际上是对立统一的存在。

这种“解构”与“重构”并不是随意为之，也是时代精神的侧面反映，同时也有着深刻的背景。导演饺子在访谈中曾说：

我们团队觉得哪吒形象非常叛逆，非常符合现代年轻人的精神气质，于是我们就在他的身上做研究，于是发现哪吒形象在原著中其实是有一些传统“糟粕”的，比如他有弑父的冲动，而且他自刎。所以我们做了很多大胆的改动，主要为了烘托出我们的中心思想就是“扭转成见”。

从导演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他想要表达的核心是“扭转成见”，在电影的叙事中，这也确实是贯穿影片始终的一条线。在高潮戏中，哪吒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是谁只有我自己说了算”道出了影片的中心。因此影片的“解构”与“建构”首先是在为影片的核心服务，不管是文学作品还是影视作品，其内核思想都会影响到创作的具体呈现。

从时代与艺术的关系来看，这种“解构”与“重构”也是时代精神的侧面反映。任何文艺作品都不可能脱离特定的时代，都或多或少会带上时代的印记，表现出时代的特色。1979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的经典动画《哪吒闹海》虽然艺术成就很高，但也多多少少带着“粉碎四人帮”的影子。《哪吒之魔童降世》对哪吒与父母关系的重新塑造，对哪吒主要情节的重新处理所反映的也是时代的特质，当下的时代，一方面，用孟繁华教授提出的一个词，即“众神狂欢”来形容其特点，最典型的表现是文化内容上的世俗化和范围上的下移，知识分子逐渐丧失其精英地位与话语权，在这种背景之下，必须对艺术创作进行相应的变革，使之能够为更多人所接受；而另一方面，当下的思潮由先锋叛逆逐步走向回归传统，《哪吒之魔童降世》正契合了这种社会思潮，这也就不难解释其一上映便收获了满堂彩。所以可以这样说，《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成功不是偶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对文化的这种“解构”和“重构”处理。而这种“解构”和“重构”处理之所以能获得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又是由于其契合了时代的发展。

近现代以来，中国的动漫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曾走在世界前列，甚至还影响了今天的“动漫大国”日本。随着市场化的冲击，中国动漫经历了十多年的低谷。近些年随着《大圣归来》《大鱼海棠》《白蛇缘起》等国漫的出现，国漫逐渐呈现复兴的趋势，但这种复兴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哪吒之魔童降世》诚然是近年来国漫的一部佳作，但也远非“巅峰”之作。但其对于传统的处理却可以为国漫所借鉴，面对精华与糟粕交织，内容无比庞杂的传统文化，进行大胆的创新，甚至是解构，使之更符合现代社会的审美追求，这应该成为国漫甚至是国产电影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