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哲学体系与方法的统一性

黑格尔哲学体系与方法的统一性

【作 者】莫法有

【内容提要】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哲学体系与辩证法的关系问题,传统上只讲它们之间的对立而不讲统一,本文提出这两者之间还具有统一性,具体表现为:黑格尔哲学体系与方法都是唯心的;都是正、反、合三段式;都强调系统性;都有巨大的历史感。将两者机械对立起来的根本原因在于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对它们的关系缺乏深入、辩证的思考。

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的哲学体系与辩证方法的关系问题,历来为哲学界所关注。由于恩格斯在《反杜林论》和《费尔巴哈论》等著作中都指出过两者之间不可克服的尖锐的内在矛盾,人们往往将它们看作只有对立和冲突,而没有联系和一致性,似乎两者毫不相干。笔者认为这种看法是片面的,理论上是讲不通的,也是不符合黑格尔的本意的。

不言而喻,黑格尔保守的唯心主义体系与批判的革命的辩证方法之间的矛盾冲突是必然的,但不能以此而否定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马克思曾经指出,黑格尔虽然是一个爱好虚构的思辨体系的哲学家,但他所发现的对立统一〔contact of extremes〕规律是一个万应的原则,是适用于生活一切方面的真理[1]。这就告诉我们,在黑格尔那里,思辨体系与对立统一规律(辩证法的核心)是联系着的。同时,既然对立统一规律适用于生活一切方面,当然也适用于黑格尔自己的哲学。因此,只讲其体系与方法的冲突对立是不够的,还应讲它们的统一性。



它们的统一性表现何在呢?

一、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与方法都是唯心的,在这个意义上它们是统一的。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把黑格尔的哲学体系称为思辨的创始说,它的根本出发点是绝对精神创造世界、推动世界发展的巨大的精神力量。它的发展分为三个基本阶段:逻辑阶段、自然阶段、精神阶段。从逻辑阶段经自然阶段到精神阶段的过程,也就是从精神外化为物质,又从物质转化为精神的过程。黑格尔的全部哲学就是对绝对精神辩证过程的描述,因此他的哲学体系也就是由逻辑学、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三个部分组成。在黑格尔看来,绝对精神是统摄一切而为一切的基础,它像一条脊柱骨贯穿于哲学体系的始终,它的法则乃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根据。可见,在黑格尔的体系中一切都被弄得头脚倒置了。这是一种彻底的唯心主义体系。

黑格尔的方法也是唯心的。马克思称它为概念的辩证法。它从纯粹概念出发,完全脱离客观事物和实践,对概念的矛盾作先验的分析和推理,由此构造出种种抽象结构,而客观事物和实践

适合这样的抽象结构。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2]。这样一来,主观辩证法和客观辩证法的关系完全被颠倒了。正如马克思所指出,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3]。然而,黑格尔的体系与方法倒并不绝对对立,相反,它们是完全统一的。因为在他那里,既然绝对精神是事物的本质,是统摄一切的基础,那么,现实事物当然要适合它的概念,一切辩证运动和发展,归根到底只能发生于思维领域。

总之,无论是黑格尔的体系还是他的方法都是极端唯心而神秘的,但在其唯心、神秘的外壳中,蕴涵着极其深刻而丰富的思想内容。它第一次自觉、系统地表述了辩证法运动的一般特征,并常常在思辨的叙述中作出把握住事物本身的、真实的叙述[4]。

二、黑格尔体系和方法的统一性,还在于它们都是否定之否定,即正、反、合的三段式。黑格尔受康德、费希特等先驱们的影响,认为概念的发展要经历肯定(正)、否定(反)、否定之否定(合)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正)潜在地包含着第二阶段(反),第二阶段与第一阶段正相对立,第三阶段(合)是对前两个阶段的辩证综合,它扬弃了它们各自的片面性,打消了两者之间僵硬的对峙,把它们包容于自身而融为一个新的概念对立统一的具体概念,从而达到了比前两者更高的真理。他认为,概念的第一阶段到第三阶段的发展,是一个从潜在到现实、从抽象到具体、从贫乏到丰富的过程。并且认为,概念在完成这一辩证运动时所达到的否定之否定,又成为进一步发展的基础,即成为新的肯定,然后又遵循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三段式继续发展。这样,由简单的概念就发展成复杂的概念群,然后又从群的辩证运动中产生系列,从系列的辩证运动中又产生整个体系[5]。由此可见,黑格尔的体系是经过概念辩证运动一系列正、反、合的曲折过程而建立起来的,三分法这个神圣的公式正是黑格尔借以建立体系的根本方法和根本途径,正如恩格斯所说:否定之否定是黑格尔整个体系构成的基本规律。

而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也就是由绝对精神如同上述的一连串正、反、合的阶段(环节)所构成的圆圈系列。其中每个较大的正、反、合包含了三个较小的正、反、合,每个较小的正、反、合又包含了更小的正、反、合而总括整个体系的最大的正、反、合就是绝对精神辩证发展过程的三个基本阶段,即逻辑阶段(正)、自然阶段(反)、精神阶段(合),其它所有大大小小的正、反、合都存在于它们的怀抱之

中。

由上述可知,肯定(正)、否定(反)、否定之否定(合)的三段式,既是黑格尔体系构成的根本方法,又是其体系本身。应当指出的是,黑格尔把绝对精神视为三段式辩证运动的主体,是唯心的神秘的,但他在哲学史上第一次明确地阐述了否定之否定的深刻内涵,并把它上升为普遍规律,这是他对辩证法的重要贡献之一。

三、黑格尔体系和方法的统一,还在于它们的系统性。如前所述,黑格尔的体系是对绝对精神辩证发展过程的描述,而在他看来,绝对精神发展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个与之相应范畴作为它自身的表现形式,所在他的体系是由一系列大大小小的范畴依次排列组成的。但它们不是简单的机械的排列,而是一种经过严密的逻辑推演而获得的有机系列,是一个具有内在的、必然联系的有机系统。

黑格尔的方法也强调系统性,这就是范畴的逻辑推演。他认为只有经过逻辑推演出来的理论才具有系统性和内在联系。可以说他的一切理论都是推演出来的。他反对康德列举范畴的方法,认为这是一种极其非哲学的、不正当的作法;而推崇费希特范畴推演的方法,认为只有这种方法才能发挥出思维的体系,建立一种完整一套的理性哲学[6]。

一言以蔽之,黑格尔的体系和方法都很强调系统性和完整性。系统性可以说是黑格尔哲学的最高特征。他反对任何支离破碎的东西,认为一只割下来的手就失去了它的独立存在只有作为有机体的一部分,手才获得它的地位。

四、黑格尔哲学体系和方法的统一,还表现在它们都有巨大的历史感。黑格尔认为,每一时代的哲学都是过去世代积累起来的遗产,与以往的哲学有着本质上的联系,并且是从以往的哲学产生出来的。所以他主张要把哲学(其他科学亦然)作为一个过程来研究,要研究它的起源、发展变化的历史,并通过这种研究以揭示其内在的规律性。他说:哲学史的研究就是哲学本身的研究,不会是别的[7]。因此黑格尔的学说充满历史主义精神,具有巨大的历史感。#p#分页标题#e#

黑格尔认为,绝对精神自我发展的过程,同时又是它自我认识的过程,所以历史的发展和逻辑的发展是相一致的。黑格尔所说的历史主要是指思想史,逻辑是指逻辑范畴。思想的发展是一个从贫乏、抽象到深刻、丰富的过程,早期的为后来的所扬弃并包含于其中;与此相对应,逻辑范畴的发展也遵循这一规律。因此,哲学史就是范畴发展的历史。他认为历史上那些哲学系统的次序,与理想里的那些概念规定的逻辑推理的次序是相同的[8]。哲学史上出现的各个体系的基本范畴同理念自

身发展的各个不同阶段是对应的。黑格尔在建立哲学体系时,正是根据这一思想来安排逻辑范畴的顺序的。他把巴门尼德的存在(有)排在逻辑的起点,紧接着是高尔吉亚的无,赫拉克利特的变,还有诸如柏拉图的理念,斯宾诺莎的实体,康德的自由意志,费希特的自我意识等等,所有这些历史出现过的范畴都包容于自身,从而汇成一个庞大的哲学体系。当然,黑格尔不会是机械拼凑,所谓一致有时是通过不一致表现出来的,也就是说黑格尔体系的建立,是在吸取的过程中扬弃了哲学史上某些偶然的东西。

综上所述,黑格尔的体系和方法是交织在一起而不可分割的。他的辩证法思想寓于他的哲学体系之中,是通过他的唯心主义体系阐发出来的,离开了他的体系,辩证法就不存在;同样,黑格尔的唯心体系是通过辩证的方法建立起来的,是他的辩证法思想的系统化,离开了他的辩证法,其体系也就不存在。这就是黑格尔的体系与方法的内在联系和一致性。



将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与方法机械地对立起来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于对恩格斯论断的误解。众所周知,过去我们长期存在神化领袖人物的倾向,把经典作家在一定条件下的言论当作金科玉律,不得有半点走样。不仅如此,而且往往把它推向极端,以至违背经典作家的原意。恩格斯指出黑格尔唯心主义体系与辩证法之间存在尖锐的、不可救药的矛盾,只是说明其矛盾的性质,并无包含它们没有一致性之意。其实,恩格斯关于它们之间关系的论述是很辩证的,他在《反杜林论》中既明确指出黑格尔包罗万象的体系,是和辩证思维的基本规律相矛盾的[9],但同时又肯定在这个体系中,黑格尔第一次这是他的巨大功绩把整个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描写为一个过程,即把它描写为处在不断的运动、变化、转化和发展中,并企图揭示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在联系[10]。这就是说,黑格尔正是在他的唯心主义的体系中第一次阐述了他的关于事物发展的辩证法思想。在《费尔巴哈论》中,恩格斯在揭露和批判了黑格尔的唯心体系同辩证方法的矛盾之后,紧接着又强调指出:这一切并没有妨碍黑格尔的体系在这一领域中发展了现在还令人惊奇的丰富思想,因为他在自己的体系中以最宏伟的形式概括了哲学的全部发展[11]。这里所说的令人惊奇的丰富思想,概括了哲学的全部发展,显然主要是指黑格尔的辩证法内容。由此可见,恩格斯并没有把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体系与辩证方法简单地对立起来,相反,他认为它们是对立的统一。

将黑格尔体系与方法机械对立起来的最根本的原因,

乃是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对它们的关系缺乏深入、辩证的思考。倘若人们一旦深入哲学领域作具体考察时,就会发现,任何一种哲学的体系和方法都不是彼此外在、互不相关的,一定的哲学方法总是从属于一定的哲学体系,而体系也总是凭借一定的方法才得以建立的。黑格尔对此有深刻的见解:方法并不是外在的形式,而是体系的活的灵魂。他把自己的哲学体系理解为绝对观念的全体,而方法便是这全体中的中介、过程,就是全体的结构之展示在它自己的纯粹本质里[12]。简言之,体系是绝对精神的全体,而方法则是关于绝对精神的陈述方式,也即概念进展的必然性。可见,在黑格尔那里,体系与方法并非彼此游离,而是不可分割的。

辩证法的本质特征是能动的创造原则,是运动、变化和发展的观点。辩证思维作为一种哲学方法论,它既可以建构唯心主义体系,也可以建构唯物主义体系,关键在于如何理解辩证运动发展的载体或承担者。

黑格尔作为辩证法的大师,他的辩证思维确实是令人惊奇的丰富,然而他是以绝对精神为辩证运动的载体或承担者的,这就构成了他的哲学的最高特征:最富于辩证法,而又最唯心。按照黑格尔的观点,发展就是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就是绝对精神从自身出发,经过它的异在又回到自身的过程。他根本否定物质世界的发展。虽然黑格尔有时也讲事物、存在的发展,但它们只是绝对精神的外在表现或体现,发展的主体乃是绝对精神。故此,黑格尔的辩证法始终停留在思维领域,充其量不过是精神界的货币,与现实世界是完全相脱节的。正因为如此,终于使这种本来是彻底革命的思维方法竟产生了极端温和的政治结论[13]。所以马克思主张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14]。

费尔巴哈剥去黑格尔绝对精神的形而上学伪装,把它还原为有血有肉的人,这对克服黑格尔唯心主义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步骤,并对马克思产生重大影响。但费尔巴哈的人,只是一种感性的对象,而不是感性的活动。换言之,他还是抽象的人而不是活动着的现实的人,这就决定费尔巴哈无力改造黑格尔的辩证法,也不可能真正超越黑格尔。

只有马克思才真正从唯物主义(非一般唯物主义,而是历史唯物主义)立场,批判、扬弃了黑格尔,把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还原为现实的人,即处于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从事生活实践的人。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指出:黑格尔哲学的第三个因素绝对精神作为实体(第一因素)和自我意识(第二因素)的必然的统一,乃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马克思这

一革命改造,才真正撕去了辩证运动主体的神秘的抽象思辨的外衣,终于使辩证法获得现实的合理的形态,这就是唯物辩证法!唯物辩证法不再是抽象精神的自我回旋,而是作为现实主体(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及其对象世界的能动创造原则,完整地揭示出自然界、人类社会的生成和变化发展的法则,并在感性现实的基础上揭示观念的运动过程。正是因为马克思的辩证法植根于唯物主义基地,它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辩证法固有的功能,从而得出改变事物现状的批判的革命的结论。

应当指出,我国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所说的唯物辩证法,并不是真正的唯物辩证法,实质上是唯心辩证法加旧唯物主义。它只是以抽象的物质概念来取代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辩证发展的承担者(或主体)依然是种纯思规定,没有跳出主观意识或观念的范围,因而依然是在黑格尔哲学的笼子里谈哲学(恩格斯语),结果所得到的只不过是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发展的等等一类旧唯物主义早已达到的空洞抽象的老调,根本不可能切入感性现实的世界,从人与物的关系中揭示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实质。这样的辩证法,正如马克思所批评的那样,是排斥历史过程的、抽象的,一旦它的代表超出自己的专业范围,其缺点就在他们的抽象和唯心的观念中立即显露出来[15]。马克思认为,只有从当时的现实生活关系出发,才是唯一的唯物主义因而也是唯一科学的方法。还应看到,这种排斥历史的抽象的辩证法,不但不能超越黑格尔,相反,它大大削弱了黑格尔辩证法已经达到的能动原则和创造原则。#p#分页标题#e#

综上所述,唯物辩证法与唯心辩证法的分野,主要在于对辩证运动的承担者或载体(主体)之不同规定:凡把辩证运动的载体(主体)归结为主观思维领域(不管它叫自我意识、绝对精神或某种抽象概念),都属唯心辩证法;只有把载体(主体)落实到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人类的实践活动),才是真正的唯物辩证法。这正是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与非马克思主义哲学之关键所在。这个问题搞清楚了,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体系与辩证方法的关系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注释:

[1][2][3][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1页,127页,128页,76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第107页

[6]《哲学史讲演录》第四卷313314页

[7][8]《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第34页

[9][10]《反杜林论》第22页

[11]《费尔巴哈论》第1011页

[12]《精神现象学》上卷第44页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214页

[14][15]《资本论》第一卷第24页,4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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