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风雨中

14沧海横流显砥柱,万山磅礴看主峰。

海峡两岸共明月,一夜乡心两地同。

——题记

坎坷的乡间小路,一望无际的麦田,一座孤独的新坟。远方来的暖风轻拂,像佛堂前虔诚的经文,像教堂里低声的吟唱,却吹寒了骆福的心。刚刚返青的麦苗随风起伏着,让人有一种眩晕的错觉。望着老母亲的坟堆,已过耳顺之年的骆福心里突然没了底,仿佛站在了麦浪尖上,连步子也摇摇晃晃了。听到母亲病重的消息,骆福心急如焚,只恨海峡难越,母不待儿。骆福跪在坟前为母亲烧着纸钱,灰烬不断地飘向空中,像无数个离家的精灵,追寻阔别已久的母亲。骆福抬起头望着那些飘忽不定的黑色蝴蝶,泪水模糊中,那噩梦般的过往又浮现……

民国三十五年,骆福十八岁,是家中长子。这年风雨不调,骆福就跟着父亲到车站边夏家庄给人做木匠活补贴家用。跟骆福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廷树的小工,年纪比骆福要小一点,是夏家庄本地人。八月二十五日,骆福正在精心地刨光桌面,廷树轻手轻脚地跳过门槛,跑到骆福跟前,凑说:

“阿福,国民中央军第八军从青岛登陆了,向区公所要壮丁,我们要多留神,免得被抓去。”

骆福口里应着,心里一沉。他继续刨光着他的木头桌子,眼前却总是浮现出那年二狗被日本人杀头的场景,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夜幕降临,劳累一天的骆福跟着父亲回到了家,农家简单的晚餐让他满足地进入酣睡。天还没有亮,锅碗瓢盆打翻的声音、男子叫喊着反抗的声音、女人小孩儿撕心裂肺哭喊的声音夹杂在一起,熟睡的骆福被惊醒了。院子里响起了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骆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恐惧感涌上心头,跳下床正想看个究竟,就在这时屋门“砰”一声被撞开了。五六个黑衣人闯了进来,骆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五六个黑衣人摁在地上,一家人吓得急忙跳下床来。骆福爹抄起墙角的铁锹跑过来,朝黑衣人扑去,却被一黑衣人从背后紧紧摁住,骆福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放开我,放开我!爹—娘—”骆福爹再一次扑过去,却被几个黑衣人远远地扔在地上。眨眼间,骆福已经被押着走到街上。黑衣人架着骆福越走越远,爹娘和弟妹的哭喊声像一把利刃刺痛着骆福的心……

十八岁的骆福从此跌入了命运的深渊。行军途中连日大雨,骆福全身衣服湿透,晚上躺在冰冷的地上,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心里更加思念爹娘,这些天从没断过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骆福偷偷地瞄了一眼那个跟踪自己的士兵仿佛已经睡着了。救命的稻草在招摇,惹起了骆福“咚咚”的心跳,“要不,冒死跑了吧!”于是骆福悄悄起身正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一声大喝如五雷轰顶:“给你五分钟!小心你的脑袋! ”骆福脑袋“嗡”得一声,心都跟着颤抖了,浑身打了个激灵,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退回原地……两军交战尸横遍野,死伤无数。从潍县、临朐到广东一路枪林弹雨,骆福随部队辗转大半个中国,来到了台湾。每当黄昏时分,“人无寸高啊云门山……”一同来台的老乡总会沙哑地唱起家乡的歌谣,歌声氤氲在夕阳的余晖里。骆福再一次向着北方无助地眺望,久久伫立,仿佛只有那里才能看到希望。日子像流水一样流淌,四十岁的骆福终在台娶妻生子。经历了多少次希望、失望的轮回,春暖花开的一天终于到来。一九八七年冬,五十九岁的骆福在香港朋友的帮助下,终于踏上了魂牵梦绕的青州故土。到了,到了,就要到了,门前的大柳树在寒风中摇曳着干枯的枝丫,树下白发苍苍的老妇就是自己那曾经年轻的母亲么? 骆福呆呆地看着,老妇也看到了他,吃惊地摩挲着双眼,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骆福心里冰封多年的情感如坚冰般刹那间融化,四十多年的苦痛和相逢的喜悦交织在一起,眼泪如春水奔流……相聚的一幕仿佛就在昨天,骆福流着泪又给母亲的坟添了一抔新土。任凭脸上的泪水肆意流淌,一步一回头,踏上了返程的汽车。两岸的亲人,两岸的牵挂,不能相守的痛和着噩梦般的过往依旧缠绕着骆福……二零零八年秋,台湾新竹。因突患脑中风的骆福躺在干净整洁的病房里,浑浊的双眼终日呆呆地瞪着,对一切都毫无反应。孝顺的女儿看到父亲病重,万般心痛。“爸,你还想回老家吗?”女儿摸着他的脸问,骆福的双眼似乎有了生机,眼泪竟然顺着眼角无声地流下来。远在山东的弟弟经香港辗转赶来,紧紧握着骆福的手,喊了一声“哥”,骆福内心似乎有汩汩暖流涌起 “下个月两岸要三通了……”,弟弟激动地告诉他。骆福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欣喜,无力地闭上了双眼。他的梦,飘过海峡……他仿佛看到母亲从无边的麦浪里走来,仿佛听到昔日战友唱起了家乡的歌谣,仿佛听到村口孩子们此起彼伏的读书声“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一种挚爱,两岸的期待,骆福一直守望着。(作者单位:山东省青州第一中学)

守望,风雨中

文/刘奕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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