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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苏轼—北宋诗坛的第一大家

第一节对前代和同时代诗人的超越

一、对“平淡”的新理解

梅尧臣：平淡是与己”性情”相适的与“雕润绮丽”相反的风格。

《東溪》

行到東溪看水時，坐臨孤嶼發船遟。

野鳬眠岸有閑意，老樹著花無醜枝。

短短蒲茸齊似翦，平平沙石淨於篩。

情雖不厭住不得，薄暮歸來車馬疲。

此为梅尧臣54岁之作，典型地体现了梅尧臣的“平淡”。

颔联不在于写景而在于写意，在于思虑所得。

颈联淡淡说来，无雕饰。

首尾两联交代过程，直接简古，颇似古文。

苏轼之“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

赵令畤《侯鲭录》卷八：

蘇二處見東坡先生與其書云：二郎姪得書平安，并議論可喜，書字亦進，文字亦若無難處。有一事與汝説：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

采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汝只見爺伯而今平淡，一向只學此様。何不取舊日應舉時文字看，髙下抑扬，如龍蛇捉不住，但當學此。只書字亦然。善思吾言。云云。此一帖，乃斯文之祕學者，宜深味之。

《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風亭下梅花盛開》

春風嶺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斷魂。豈知流落復相見，蠻風蜑雨愁黄昏。長條半落荔枝浦，卧樹獨秀桄榔園。豈惟幽光留夜色，直恐冷豔排冬温。松風亭下荆棘裏，兩株玉蘂明朝暾。海南仙雲嬌墮砌，月下縞衣來扣門。酒醒夢覺起繞樹，妙意有在終無言。先生獨飲勿歎息，幸有落月窺清尊。

查慎行注引《名胜志》云：“飞来峰在罗浮山东南，有梅花村，隋赵师雄过此，见美人淡妆，遂与共饮醉，及醒，乃在梅花树下。”[1]p2076原来缟衣梅花可互化。

寂寂東坡一病翁，白頭蕭散滿霜風。小兒悞喜朱顔在，一笑那知是酒紅。

父老爭看烏角巾，應縁曾現宰官身。谿邉古路三叉口，獨立斜陽數過人。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飽蕭條半月無。明日東家知祀竈，隻鷄斗酒定膰吾。

厚：白樂天詩：霜侵殘鬢無多黒，酒伴衰顔只暫紅。縯：杜詩：錦里先生烏角巾。次公：觀音經言：主宰，有官之人，不必縣令。

王文诰《苏轼诗集》卷四二：此三首平淡之极，却有无限作用在内。

在欧、梅一代诗人昭示的方向上发展并超越。

二、超越同时代诗人之处：无偏枯之病

李调元《雨村诗话》卷下：余雅不好宋诗而独爱东坡，以其诗，声如律吕，气若江河，不失于腐，亦不流于郛。由其天分高，学力厚，故纵笔所之，无不精警动人。不特在宋无此一家手笔，即置之唐人中，亦无此一家手笔也。

赵翼《瓯北诗话》：

天生健笔一枝，爽如哀梨，快如并剪，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此所以继李、杜后为一大

家也。

王介甫只知巧语之为诗。（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下）

鲁直诗有太尖新、太巧处。（吕本中《童蒙诗训》）

（陈师道）老硬枯瘦，全乏风神。（胡应麟《诗薮》外编卷五）

第二节苏轼取得超越的途径

学术渊博，思想通达无碍。

《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公之於文，得之於天。少與轍皆師先君，初好賈誼、陸贄書，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既而讀《莊子》，喟然歎息曰：‘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

乃出《中庸》，論其言微妙，皆古人所未喻。……既而謫居於黃，杜門深居，馳騁翰墨，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後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參之孔老，博辨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先君晚歳讀易，玩其爻象，得其剛柔、逺近、喜怒、逆順之情，以觀其詞，皆迎刃而解，作易傳未完，疾革，命公述其志，公泣受命，卒以成書，然後千載之微言，煥然可知也。復作《論語説》，時發孔氏之秘，最後居海南，作《書傳》，推明上古之絶學，多先儒所未達。既成三書，撫之歎曰：“今世要未能信，後有君子，當知我矣。”至其遇事所為詩騷銘記書檄論譔，率皆過人。

人生：执着于人生、超然于物外，坚定、沉着、乐观、旷达，始终保持浓郁的生活情趣。文学艺术：（1）无所不能。（2）永远有独特超迈的见解；（3）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4）行文：自然而姿态横生：

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石山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己矣。其他雖吾亦不能知也。（《自评文》）

技术上：《李公择求黄鹤楼诗，因记旧所闻于冯当世者》，纪昀评末两句云：“得此二语，方非小说传奇。”言下之意，此诗前二十句皆如小说戏剧。

王文诰按语云此诗：“随手填写，亦如断砖碎瓦，皆成黄金。

又《杨康功有石，状如醉道士，为赋此诗》，查慎行注引《陵阳室中语》云：“东坡作文，如天花变现，初无根叶，不可揣测。如《醉道士石》诗，共二十八句，却二十六句假说，惟用二句收拾，此真千古绝调也。”

一、苏轼幻变异化的阶段性特征

因受教于道士张易简、眉山神仙气息，苏轼对神仙和幻变甚有悟性。苏轼（1036-1101）在《黄泥坂辞》中说：“余幼好此奇服兮，袭前人之诡幻。”[1]p2643

清延君寿《老生常谈》说苏轼：“天地生一传人，从小即心地活泼，理解神透。如东坡《入峡》诗：‘闻道黄精草，丛生绿玉篸。尽应充食饮，不见有彭聃。’……《双凫观》云：‘双凫偶为戏，聊以惊世顽。不然神仙迹，罗网安能攀。’以年谱按之，公作此诗不过二十岁，若钝根人有老死悟心不生者，难以语此。”[2]pp1815-1816

苏轼在文学中表现幻变，始于嘉祐四年（公元1059）与父兄由水路经三峡出川、自荆门陆行进京的途中。一路上，仙风道气极浓的三峡，留有很多传说的荆门、隆中和各地遗迹，使苏轼诗中充满了幻变，就连一饮一啄也使东坡产生幻思遐想。苏轼《神女庙》诗云此地妖魔

鬼怪，变化荡逸，于是上帝降下神女掌理此地，神女幽闲飘萧，百神奔走趋班。然后是无限聚散，无穷变相，可谓穷极变化。又如《食雉》诗从二童子化雉，得雄者为王写起，以雉入水化为蜃，蜃幻变为海市蜃楼为结。变幻莫测。

嘉祐五年（1060）苏轼以京官身份充任凤翔府判官，至元丰二年（1079）贬往黄州前，是苏轼在政治上比较投入的时期。求雨、谢晴、祈雪等公务活动中出现的幻变是此时幻变的重要内容。如《太白山神》写太白山灵，不高兴自己封号由公变侯，就不理睬人们求雨的祈愿。苏轼猜对山灵心思，还其旧封，山灵马上大雨二日，还现神龙白鼠昭示。此时诗文虽不乏对幻变的描绘，但不时会对之作理性的批判，特别是对现实生活中所遇的不可解的幻变。

黄州时期的苏轼无遮掩地显示他对异人异事的兴趣。如黄州路上作《书黁公诗后》，其“引”曰：“宗祥谓余，此（指黁公）光黄间狂僧也。年百三十，死于熙宁十年，既死，人有见之者。宗祥言其异事甚多。作是诗以识之。”[1]p1023-1024又《游净居寺》言山神，《张先生》神出鬼没的张先生。此时诗人也写花，但不似杭州时的热闹，而是寂寞对花，因而能捕捉到花魂、鸟魂。

元祐前四年（1086—1089），苏轼在繁华的汴京度过了一生的政治顶峰，在政事余暇，字画长物酬赠鉴赏是生活中的一大内容，此时的幻变异化也较集中地表现在此类作品中。如高丽人取松之柔条细削成缕，搥压成线，然后织花纹，做成扇子，赠送宋使，宋人宝爱异常，张耒曾作《高丽松扇》诗，写得相当平实。苏轼和诗一首，则十分奇崛。诗人首先把松幻化成十八公，说他老死后未能成仙，后来被裁成团扇。又说团扇很高兴被诗人写进诗里，不会象班婕妤的团扇有弃捐之叹。

惠州、儋耳时，多是与道教修炼有关的幻变。罗浮山，是晋朝神仙家葛洪修仙炼丹的圣地，罗浮山下的东坡，重读《抱朴子》，屡云“东坡之师抱朴老”、“欲从抱朴传家学”。《辨道歌》查慎行注云：“东坡晚年，留心养生之术，于龙虎铅汞之说，不但能言，而且能行。二诗（指《辨道歌》和《赠陈守道》）阐抉道家内外丹，殆无余蕴。”[1]p2211但到苏轼生命的最后，苏轼将求仙、铅汞、狂怪一起粉碎，进入天造之真的境界。《真一酒歌》“引”也说：“铅汞以为药，策易以候火，不如天造之真也。”[1]p2360

二、幻变异化在苏轼各体文学中的表现和作用

诗：在苏轼众体文学中，诗歌中的幻化变异最多。从诗歌表现手法和章法等方面看，苏轼咏物类幻化诗亦称创格。如《欧阳少师令赋所蓄石屏》（下称《石屏》）、《石屏》先描写石屏上水墨画，由水墨画联想到画家毕宏、韦偃，然后借幻化而生出波澜。诗人道：“我恐毕宏、韦偃死葬虢山下，骨可朽烂心难穷。神机巧思无处发，化为烟霏沦石中。”清纪昀评曰“将无作有”、“借事生波，忽成奇弄”。

此幻变也成为苏轼邀欧阳修作赋石诗的最有情味的理由：“愿公作诗慰不遇，无使二子含愤泣幽宫。”[1]p278至此诗歌结束，同时也巧妙地进行了应酬。

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一曰：“坡诗每于终篇之外，恒有远境，非人所测。于篇中又有不测之远境，其一段忽自天外插来，为寻常胸中所无有。”又说：“坡诗纵横如古文，固须学其使才恣肆处，尤当细求其法度细致处。”[5]p241幻变是形成坡诗远境的重要因素之一，是东坡使才恣肆的极端的例证。

赋：《后赤壁赋》中道士化鹤最精彩。《后赤壁赋》写于《赤壁赋》游三个月后的十月既望，故地重游，景色全异，诗人不禁感慨“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攀上赤壁，“划然长啸”，但见“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诗人感到“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久留”，于是回到舟中。以下即是一段幻变描绘：

“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

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翩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俛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悟。开户视之，不见其处。”[9]p8

诗人将鹤掠舟而去与道士入梦通过幻化联系起来，认定鹤即为道士所化，结尾耐人寻味。在《蜜酒歌》“叙”下，施元之据苏轼《帖赠杨世昌二首》、《次韵孔毅父久旱已而甚雨》其三，推论“《前赤壁赋》云：客有吹洞箫者，殆是杨也。……《后赤壁赋》，……梦一道士者，岂即世昌，姑托以梦耶？”[1]p1115

原来《赤壁赋》中吹洞箫者与后赋中道士同是追寻苏轼于黄州的杨世昌，这提醒我们注意两赋之间的内在关连。前赋中，道士吹箫，如泣如诉，哀人生之须臾，苏子以水与月开解道：“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9]p6最后，道士悟而喜笑。

后赋中，苏子感景物之速变，悄然而悲，肃然而恐，所以道士化鹤入梦来点悟苏子，两人会心一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孤鹤和道人的幻化，正是诗人兴会淋漓之笔，构成了后赋的高潮，而且与前赋“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形成呼应，同时艺术化地再现和加深了前赋的题旨和哲理，而从行文上看，又做到了“未始相袭”。真可谓神来之笔。

文：论是苏轼表达政治见解的重要文体，历来颇受重视，其中《留侯论》为各种选本之首选。留侯一生很多事情可以拿来立论，苏轼选择博浪椎秦、圯上老人、子房貌如妇人女子三事，当然体现了苏轼爱奇的一面，妙就妙在他能把看似不相干的三事用一个主题捏和起来，其中关键是对圯上老人的解释。圯上老人本是一个奇怪的幻化的主角。

但破除怪诞的解释。他说：“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9]p103这样博浪椎秦显示子房不能忍，圯上老人出则戒其不忍并深折其刚锐之气，没有刚锐之气的妇人女子的相貌才是真正的子房。三事以能忍不能忍圆融贯通起来。这表现了苏轼对幻变的灵活多样的运用，也体现了他对“论”体的认识。

三、幻变异化赋予苏轼文学的美和趣

因幻变异化题材匪夷所思的发展方向和结果，以及苏轼在使用这一题材时或一本正经或嘲笑戏谑的态度，使苏轼文学产生了特别的美感和趣味。

（一）奇谲恣肆。奇谲主要指事物发展不符合常规思维从而产生新奇诡谲之感，恣肆主要就苏轼对幻变题材的改造以及在使用时纵笔为之体现出来的任性而言。东坡的幻变，除自创外，有所本者，亦多经过一番改造熔铸。

如《武昌铜剑歌》，本来咏剑者，因干将、镆铘、张华、雷焕双剑的传说中都有幻变，苏轼以前咏剑者，如李峤《宝剑行》、韦应物《古剑行》、窦巩《题剑津》、李贺《春坊正字剑子歌》等都或多或少地带有幻变。苏轼不满足于这些被多次使用的幻变，无书不窥的他注意到《广异记》一则传说：

一人见雷公踏云绕河滩追逐一条小黄蛇，就戏用小石击蛇，只听当的一声，雷公飞去，蛇化为一把剑，剑上有‘许旌阳斩蛟第三剑’。苏轼诗中写道：“雨余江清风卷沙，雷公蹑云捕黄蛇。”对小蛇被击化剑加以丰富改造道：“雷飞上天蛇入水。水上青山如削铁，神物欲出山自裂。”增加了小蛇入水化山，山崩剑出的环节。从而与“武昌铜剑”“江岸裂，出古铜剑”的由来相吻合。

并进一步用苌弘化碧的幻变写铜剑：“细看两胁生碧花，犹是西江老蛟血。”[1]p1051所以汪师韩《苏诗选评》曰：“文之奇伟怪谲，固由才思天成。然无根之谈，作者弗尚。故世谓杜

诗韩笔，无一字无来历也。即如此篇，全是《广异记》来。加之熔炼，遂成奇光异彩。”

苏轼熔铸改造的第二种方法，是把本来偶然的事物通过自己的假设关连起来，构成幻变。这在苏轼亦有所本。如韩愈被贬过南岳，当时阴气晦昧，众峰隐匿。韩愈默祷：如众峰出现，予南迁必返！须臾阴霾尽去。于是高兴地写下《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诗。本来天气晴晦变化与韩愈命运没有关系，但韩愈通过潜心祷告，仿佛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使两者之间建立了对应关系，产生预示功能，原来的天气晴晦的自然变化就转化为一种神秘的幻化。

当然，苏轼的幻化更为明显，更为曼衍。纪昀几乎尽评苏诗，我们感觉到越往后“恣逸”、“奇逸”、“浅率”、“鄙俚”、“鄙野”评语越多，而无论是褒是贬，似都可说明东坡在创作态度和创作方法上越来越自由，东坡对幻变题材的驱遣也显得越来越任性。

东坡三次遇到与韩愈类似的情形，熙宁四年（1071）十一月的金山寺、元丰八年（1085）十月晦在登州、绍圣四年（1097）六、七月在琼、儋耳间。《游金山寺》诗曰：“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悽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1]p308

海市本是自然的幻化，在不常出现海市的冬晚，因自己祷于海神而出现海市，更是自然与意志、神力的多重幻变，连苏轼都觉得受宠若惊。《登州海市》曰：“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1]p1388

自然界的风雨本不足奇，但《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诗，则思通天外。诗曰：“幽怀忽破散，永啸来天风。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安知非群仙，钧天宴未终。喜我归有期，举酒属青童。急雨岂无意，催诗走群龙。梦云忽变色，笑电亦改容。应怪东坡老，颜衰语徒工。久矣此妙声，不闻蓬莱宫。”[1]pp2247-2248

把风雨雷电幻化成群仙钧天之宴的热闹。纪昀评此诗曰：“以杳冥诡异之词，抒雄阔奇伟之气。”[10]综观三诗，在人神的关系上，如果说第一首是以神为主，第二首则人能动神，第三首更是骑龙弄凤，反客为主了，从而显得越来越恣肆曼衍，也越来越奇谲。

二）快乐多趣。刘熙载《艺概》卷二曰：“东坡长于趣。”[11]p67由于幻变的新颖和不平常性，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易于使心灵感到一种愉快的惊奇，使用幻变也是东坡文学多趣的重要因素之一。

东坡多次谈到过乐和趣，如《超然台记》：“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9]p351言下之意是“怪奇玮丽”之物可观可乐，平常之物也可观可乐。在玩物基础上察知物之变化也有乐趣。東坡又云：“詩以竒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冷斋夜话》卷五）幻变既怪奇玮丽，又极富变化，宜为东坡所喜爱。元丰八年八月，东坡从常州赴登州任时途径扬州，拜访了当时的扬州知州杨康功，得以赏玩他的奇石——醉道士石，当时似没有作诗，九月到楚州，遇上了杨杰。

杨杰也是爱石之人，两人遇风被困舟中，杨杰送酒给苏轼，苏轼喝醉，想起杨康功的那块奇石，写下了《醉道士石》诗，寄给杨康功。参寥、秦观也有同题之作。所以这首诗一方面是玩物之乐的体现和产物，又是二杨、一苏三个爱石之人诙嘲笑谑而涉笔成趣之作，还离不开争奇斗巧的参寥、秦观同题之作的磨荡。

青猿的黠态；忽然化成道士；道士还象猿一样在山谷腾蹂跳跃；偷饮茅君酒，喝得大醉；被押山崖下，松根绕足，藤蔓缚肘，苍苔眯眼，丛荆遮口，道士还想喝酒，直到化为石还是高举酒杯；樵夫见之笑，杨公见之笑，藐姑射仙见之也笑，还与杨公相对一笑。最后苏轼怕我

们不信，还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我绝不是瞎说，我的的确确是听亡是叟说的。说到这儿，苏轼怕也忍不住笑了，我们又怎能不开颜解颐呢！

日常生活中幻变的细化的、诗化的迷人风致。《泛颍》诗曰：“画船俯明镜，笑问汝为谁。忽然生鳞甲，乱我须与眉。散为百东坡，顷刻复在兹。此岂水薄相，与我相娱嬉。”一般都沿沈敦谟引《传灯录》良价禅师偈加以解说，王文诰批评道：“若王（十朋）注、查注并引《传灯录》‘过水观影’，而查注又谓‘深于禅理’，泥甚。”而录纪昀说云：“眼前语写成奇采，此为自在神通。”[1]pp1794-1795诚如王文诰所言，此诗妙处，绝不在禅理，实际上，此既为眼前景，又暗用多趣的幻变。使平常的生活也显得灵动活泼，兴味盎然。

《留侯論》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劒而起，挺身而鬬，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

夫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隠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意。而世不

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髪，葢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荆軻、聶

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敎也。”

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捨之。勾踐之困於会稽，而歸臣妾於呉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鋭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觀夫髙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唯不能忍，

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髙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斃。此子房敎之也。當淮隂破齊而欲自王，髙祖發怒，見於詞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强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竒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欤！

《赤壁賦》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 渺渺兮予懐，望美

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烏烏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絶如縷，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徳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徳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

横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與子渔樵於江渚之上，侣魚鰕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尊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羡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潮州韓文公廟碑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闗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矣。故申吕自嶽降，而傳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

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嶽；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

自東漢以來，道丧文弊，異端並起，歴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葢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豈非參天地、闗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蓋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鎛、李逢吉之謗；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蓋公之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也。

《答谢民师书》：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於達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盖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於口與手者乎！是之謂辭達。辭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

揚雄好為艱深之詞，以文淺易之説，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類也。而獨悔於賦，何哉？終身雕蟲，而獨變其音節，便謂之經，可乎？屈原作《離騷經》盖風雅之再變者，雖與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使賈誼見孔子，升堂有餘矣，而乃以賦鄙之，至與司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衆，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

第三节苏轼诗文风格和成就

予嘗有文評曰：屈宋以來，渾渾噩噩，如長川大谷，探之不窮，攬之不竭。藴藉百家，包括萬代者，司馬子長之文也。閎深典雅，西京之中獨冠儒宗者，劉向之文也。

斟酌經緯，上摹子長，下採劉向父子，勒成一家之言者，班固也。吞吐騁頓若千里之駒，而走赤電，鞭疾風，常者山立，怪者霆擊，韓愈之文也。巉巖崱屴，若游峻壑削壁，而谷風凄雨四至者，柳宗元之文也。遒麗逸宕，若携美人宴遊東山，而風流文物照耀江左者，歐陽子之文也。行乎其所

當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浩浩洋洋，赴千里之河而注之海者，蘇長公也。嗚呼！七君子者，

可謂聖於文矣。其餘若賈、董、相如、揚雄諸君子，可謂才問炳然西京矣，而非其至者。曽鞏、王安石、蘇洵、轍至矣，鞏尤為折衷於大道，而不失其正。然其才或疲薾而不能副焉。吾聊次之如左，俟知音者賞之。（《八大家文钞》卷首《论例》）

老苏：文如怒馬，奔逸絶塵，而不可覊制。大略老蘇之文有此一段奇邁奮迅之氣，故讀之往往令人心掉。（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老苏文钞》卷八）

予覽歐蘇二家論不同。歐次情事甚曲，故其論多確而不嫌於複。蘇氏兄弟則本《戰國策》縱横以來之旨而為文，故其論直而鬯，而多疎逸遒宕之勢。歐則譬引江河之水而穿林麓，

灌畎澮，若蘇氏兄弟則譬之引江河之水而一瀉千里。湍者縈，逝者注，杳不知其所止者已。語曰同工而異曲，學者須自得之。（同上）

苏轼自云诗文境界：

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

及其與石山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己矣。其他雖吾亦不能知也。（《自评文》）

苏轼赞人之诗文境界：

大畧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横生。（《答谢民师书》）

后人云苏轼诗文特点：

高山巨川，巉岩万状，浩漫千顷，可望而不可竞者，苏之大；名园曲槛，绕翠环碧，十步一停，百步一止，而不欲去者，苏之细；疏雨微云啜清茗，白雪浓淡总相宜者，苏之闲雅也；风涛烟树，晓夕多变，剡峦夷曲转入转佳，令人惊顾错愕错综而莫可控揣者，苏之奇怪也。（杨士奇《三苏文范》卷首）

庄之幻、马之核、陶之逸、白之超，苏氏盖集大成云。（引商辂语）

文：东坡文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至其浑浩流转，曲折变化之妙，则无复可以名状，而尤于陈述叙事。留侯一论，其立论超卓如此。（《三苏文范》卷七引杨慎语）

《誠齋評李杜蘇黄詩體》

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間。又相隨遥遥訪赤城，三十六曲水囬縈。一溪初入千花明，萬壑度盡松風聲。此李太白詩體也。麒麟圖畫鴻鴈行，紫極出入黄金印。又白摧朽骨龍虎死，黒入太隂雷雨垂。又指揮能事回天地，訓練强兵動鬼神。又路經灔澦雙蓬鬢，天入滄浪一釣舟。此杜子美詩體也。明月易低人易散，歸來呼酒更重看。又當其下筆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

又醉中不覺度千山，夜聞梅香失醉眠。又《李白畫像》西望太白横峨岷，眼髙四海空無人。大兒汾陽中令君，小兒天台坐忘身。平生不識髙將軍，手涴吾足乃敢嗔。此東坡詩體也。風光錯綜天經緯，草木文章帝杼機。又澗松無心古鬚鬛，天球不瑑中粹温。又兒呼不蘇驢失脚，猶恐醒來有新作。此山谷詩體也。（《诗人玉屑》卷二）

《苕溪漁隠》云：吕丞相跋《杜子美年譜》云：‘考其辭力，少而鋭，壯而肆，老而嚴。非妙於文章，不足以至此。’余觀東坡自南遷以後詩，全類子美夔州以後詩，至所謂老而嚴者也。子由云：‘東坡謫居儋耳，獨喜為詩，精神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魯直亦云：‘東坡嶺外文字，讀之使人耳目聰明，如清風自外來也。’《蒼梧雜志》云：‘葛魯卿云：東坡詩

文直為破的，它人只到得七暈八暈。惟是東坡字字破的。所以不可及也。’”（《竹庄诗话》引）子瞻詩氣象洪濶，舖叙宛轉，子美之後一人而已。然用事太多，不免失之豐縟。雖其學問所溢，要亦洗削之功未盡也。而世之訾宋詩者，獨於子瞻不敢輕議，以其胷中有萬卷書耳。不知子瞻所重不在此也。（《宋诗钞·苏轼诗》）

读东坡数首诗

《寓居定慧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

石林詩話云：此詩此格超逸，不復蹈襲前人。

漁隠叢話云：元豐間東坡謫黄州，寓居定恵院。院之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嵗盛開時必

為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故作長篇，生平喜為人寫，盖人間刋石自有五六本云。軾平生得意詩也。

江城地瘴蕃草朩，只有名花苦幽獨。

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麄俗。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自然富貴出天資，不待金盤薦華屋。

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巻紗紅映肉。

林深霧暗曉光遲，日煖風輕春睡足。

雨中有淚亦悽慘，月下無人更清淑。

先生食飽無一事，散步逍遥自捫腹。

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修竹。

忽逢絶艶照衰朽，歎息無言揩病目。

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

寸根千里不易到，銜子飛來定鴻鵠。

天涯流落俱可念，為飲一樽歌此曲。

明朝酒醒還獨來，雪落紛紛那忍觸。

逰金山寺

我家江水初發源，宦逰直送江入海。聞道潮頭一丈髙，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盤陁，古來出没隨濤波。試登絶頂望鄉國，江南江北青山多。羇愁畏晩尋歸楫，山僧苦留看落日。微風萬頃鞾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悵然歸卧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是夜所見如此。

呉中田婦歎和賈収韻

今年粳稻熟苦遲，庶見霜風來幾時。霜風來時雨如瀉，杷頭出菌鎌生衣。眼枯淚盡雨不盡，忍見黄穗卧青泥。茆苫一月壠上宿，天晴穫稻隨車歸。汗流肩頳載入市，價賤乞與如糠粃。賣牛納稅拆屋炊，慮淺不及明年飢。官今要錢不要米，西北萬里招羌兒。龔黄滿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婦。

欒城次韻

久雨得晴惟恐遲，既晴求雨來何時。今年舟楫委平地，去年簑笠為裳衣。不知天公誰怨怒，棄置下土塵與泥。丈夫强健四方走，婦女齷齪將安歸。塌然四壁倚機杼，收拾遺粒吹糠粞。東鄰十日營一炊，西鄰誰使救汝飢。海邉惟有鹽不旱，賣鹽連坐收嬰兒。傳聞四方同此苦，不闗東海誅孝婦。

澄邁驛通潮閣二首之二

餘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陽招我魂。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髮是中原。

第四节苏门的成立和性质

一、苏门之由来：

自称：陳無已《荅李端叔》云：蘇公之門，有客四人：黄魯直、秦少遊、晁無咎，則長公之客也；張文潛，則少公之客也。……四客各有所長：魯直長於詩辭，秦、晁長於議論。魯直《與秦少章書》曰：“庭堅心醉於詩，與楚辭似若有得，至於論議文字，今日乃當付之少游及晁、張、無己。足下可從此四君子一一問之。”

文集合刊：《宋史·艺文志》著录有《學士文集》五巻。下注：黄庭堅、晁補之、張耒、秦觀所著。

《豫章集》（黄庭坚）四十四卷，《宛丘集》（张耒）七十五卷，《后山集》（陈师道）二十卷，《淮海集》（秦观）四十六卷，《濟北集》（晁补之）七十卷，《濟南集》（李廌）二十卷。蜀刋本號《蘇門六君子集》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七）

天下所称：《宋史·文苑传·黄庭坚传》：與張耒、晁補之、秦觀俱游蘇軾門，天下稱為四學士。

东坡之自觉：

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實出於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於好使人同已。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顔淵之仁，子路之勇，不

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學同天下。地之美者，同於生物，不同於所生，惟荒瘠斥鹵之地，彌望皆黃茅白葦。此則王氏之同也。近見章子厚言先帝晩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變取士法，特未暇耳。議者欲稍復詩賦，立春秋學官，甚美。僕老矣，使後生猶得見古人之大全者，正賴黄魯直、秦少游、晁無咎、陳履常與君等數人耳。如聞君作太學博士，願益勉之。（苏轼《答张文潜县丞书》，元祐元年）

二、苏门之交往

（一）初识于熙宁、元丰

晁补之（1053-1110）：“年十七，从父官杭州，……谒通判苏轼。”（《宋史》本传）《及第谢苏公书》：“年甫冠，……在门下二年。”约熙宁六年入先生门。

张耒（1054-1114）：《与黄鲁直书》：“仆十八、九，居陈学。”受教于苏辙。时当熙宁四、五年。后游大苏公门。

秦观（1049-1100）熙宁七年，苏公见其文，神交。元丰元年(1078)，至徐州见苏公，执弟子礼。

黄庭坚（1045-1105），治平四年（1064）登第。元丰元年（1078），致信于苏轼表示钦慕，订交。

（二）苏门成立：元祐唱和

邵浩《坡門酬唱集原序》：

詩人酬唱，盛於元祐間。自魯直、後山宗主二蘇，旁與秦少游、晁无咎、張文潛、李方叔馳騖，相先後萃。一時名流，悉出蘇公門下。嘻其盛歟！

三、苏门性质

思想——多元化（对新学、朔党之批判）

某近數章請郡，未允。數日來杜門待命，期於必得耳。公必聞其畧，葢為臺諫所不容也。昔

之君子，惟荆是師；今之君子，惟温是隨。所隨不同，其為隨一也。老弟與温相知至深，始終無間，然多不隨耳。致此煩言，葢始於此。然進退得丧，齊之久矣，皆不足道。老兄相知之深，恐願聞之，不須為人言也。《与杨元素》

《宋史·程颐传》：頤每進講，色甚莊，繼以諷諌。……動止語默一以聖人為師。

苏轼修身处事：真率通脱（与洛党冲突）故斥程颐道学以为矫情伪饰。

苏门内自由评论之风：如《后山诗话》：

退之以文爲詩，子瞻以詩爲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后山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