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讲 西 厢 记

第 三 讲 西 厢 记
一、王实甫其人
1、王实甫的身世比关汉卿更渺茫,只知道是大都人(今北京),甚至真名也不甚了了,只有天一阁本的《录鬼簿》(明抄本)上写:"王实甫,德名信"。
2、根据一些专家考证的结果,大致有这么个轮廓:"王实甫,名德信,元易州定兴人。约生于1255一1260年,曾作过某地县宫,声誉很好。后来升任陕西行台监察御史,由于'和台臣易不和',四十多岁就弃宫不做了。他在弃官后不久就完成了不朽的剧作《西厢记》。在六十岁时,他用散曲套数描写他退隐后的生活。生活颇为优裕,诗酒琴棋,笑做林泉,但在恬静淡泊的情怀深处,蕴藏着久难平复的政治创伤。""卒年约在1336一1337年问。"
3、据元人钟嗣成《录鬼簿》记载,玉实甫著有十四种杂剧,以《西厢记》为首。现在尚存完整的有《崔鸳鸳待月西厢记》、《吕蒙正风雪破窑记》、《四丞相歌舞丽春堂》三种,外加残篇《苏小卿月夜贩茶船》、《韩彩云丝竹芙蓉亭》两种。
4、明初贾仲明为追吊王实甫而写一首词:
风月营密匝匝列旌旗,鸯花寨明飓飓排剑戟,翠红乡雄赳赳施谋智。作词章风韵美,士林中等辈伏低。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
其中的"风月营"、"莺花寨"、"翠红乡"云云,指的便是所谓的"勾栏",那是元代官妓聚居的地方,是演出杂剧的地方。可见王实甫是个"书会才人",与关汉卿同样是为伶人编写剧本的人。从中还可看出他擅长写"儿女风情"一类的戏,为当时文人所称服。

二、天下夺魁《西厢记》
(一)剧情介绍
1、剧名全称:《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2、《西厢》故事流传
(1)唐元稹传奇小说《莺莺传》,同时代杨巨源写过《崔娘诗》;李公垂写过《莺莺歌》 
张生一天到蒲州普救寺游玩,巧遇崔氏孀妇携女也寄居此寺,崔氏还是张生之姨母,值当地驻军将领去世,军士四出骚扰。崔氏因家财较多,颇见惶骇。张生因与蒲将有过交情,设法护卫,使崔家幸免于难。崔氏酬谢设宴,让女儿莺莺拜见张生,张生从此迷上莺莺。张生私求莺莺的婢女红娘,为他献策,可以用诗喻情。张生大喜,写了《春词》两首,让红娘转交莺莺。莺莺则写了上面引用的《明月三五夜》作答。张生猜出含义,于十五日晚上逾墙赴约到了莺莺所住的西厢房。不料莺莺"端服严容"将张生训了一通。张生绝望之余,却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被红娘推醒,原来莺莺主动来了。此后张、崔二人经常"朝隐而出,暮隐而入",直到张生到长安赴考,终于诀别。张生科举未中,留在长安,曾

寄信莺莺。莺莺回信凄婉,并捎来玉环、青丝等物--"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但张生却将信拿给朋友们看,还发了一通议论,认为女色是祸水,自称"予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为自己抛弃莺莺造舆论,在座的朋友也都说张生"善于补过"。一年后,莺莺嫁了人,张生也别娶。故事结束。
(2)宋代秦观、毛滂的《调笑转踏》和赵令畤的《商调蝶恋花》。使崔、张故事走向民间,并对故事由传奇过渡到戏剧起了桥梁作用。
(3)宋金时期,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又叫《董西厢》。
《董西厢》 "始乱终弃"的主题一变为追求爱情的年轻人获得圆满成功,"负心汉"张生成了与莺莺共同反抗封建礼教的斗士。
(4)当时南宋与金代都有各种有关说唱和戏文流传,如《莺莺六幺》、《红娘子》、《张珙西厢记》等。
3、剧情发展
《西厢记》全剧五本二十折,外加五个楔子(有把第二本中"惠明送书"视为一折者,成五本二十一折),演述了崔莺莺和张生曲折复杂的恋爱故事。(一)张君瑞闹道场(惊艳-借厢-联吟-闹斋);(二)崔莺莺夜听琴(寺警-请宴-赖婚-听琴);(三)张君瑞害相思(前候-闹简-赖简-后候);(四)草桥店梦莺莺(酬简--拷红-哭宴-送别);(五)张君瑞庆团圆(报捷-寄愁-争婚-团圆)
第一本(张君瑞闹道场杂剧)写崔张爱情的发生。作者安排了"惊艳"、"借居"、"隔墙酬韵"、"搭斋"四场戏,着重表现崔张的相互倾慕,特别是莺莺的娇丽含情与张生的倾心爱慕,剧中充满了爱情的喜悦。然而开头的楔子已经讲明,莺莺早就许给了崔夫人的侄子郑恒。这就使观众和读者在为崔张爱情顺利发生并有进展的情况下,既为他们高兴,又为他们担心。事态如何发展?
第二本(崔莺莺夜听琴杂剧),作者安排了"寺警"(一折)一场戏,贼人孙飞虎要抢莺莺做押寨夫人,崔张爱情面临严重威胁,使观众与读者全身为之紧张。然而,"围寺"迫使崔夫人宣布"但有退兵之策的,倒赔房奁,断送莺莺与他为妻",张生由是写书退兵解围,因祸得福。(二折)至此,崔张爱情又发生了重大变化,似乎可以公开化、合法化了。所以"请宴"一场戏,极写张生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之情状,使人在放下"兵围"时那颗提起来的紧张的心的同时,又为崔张爱情的即将成功而庆幸。不料,在"赴宴"(三折)中,老夫人变卦"赖婚",令崔张以兄妹相称,眼看崔张的爱情又化为泡影,使观众由"白马解围"的庆幸坠入惋惜遗憾,在同情崔张的同时,又怨恨崔老夫人。故事至此又是出乎意料的巨大变化。既然夫人已把话讲明了,崔张的爱情故事到此似乎可以结束而没有

什么戏可写了。但作者又安排了"月夜听琴"(第四折)一场戏,使故事断而复续,崔张互诉衷肠,夫人的"赖婚"反倒使二人的感情向前发展了一步,相互了解更深了一层。
第三本(张君瑞害相思杂剧):则写了"寄诗"(一折)、"闹简"(二折)两场戏,崔张的爱情进一步发展,特别是莺莺主动以诗相约,给人以"好事可成"的感觉。但到张生赴约,莺莺变而"赖简"(三折)斥责张生,致使张生相思病笃,性命难保。读者至此,既惑于崔之变卦,又担心张之性命,真有"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感,因为同老夫人的变卦不一样,莺莺的变卦则可能使二人的爱情彻底毁灭。恰值至关紧要之时,红娘又送来了莺莺"今霄端的云雨来"的诗简(四折),不但立时医好了张生的相思病,而且也让观众再次放下了一颗紧悬着的心。崔张爱情进入新阶段。
第四本(草桥店梦莺莺杂剧):极写崔张私合欢爱(一折),正当读者也像崔张一样沉浸在爱情的欢乐中,作者又安排了"拷红"(二折)一场戏,崔张私合被老夫人发觉,这不由不使观众刚轻松了一下的心又立时紧提起来。然而,经过红娘机智的斗争,迫使崔夫人承认了现实,答应将莺莺许配张生,读者的心才又重新放下来(二折)。由于老夫人"不招白衣女婿",让张生"明日便上朝取应",崔张二人"美爱幽欢恰动头",而又开始品尝别离之苦。"长亭送别"(三折)、"草桥惊梦"(四折)着重刻划了崔张难舍难分的绸缪。张生进京应举结果如何?崔张能否最后团聚成婚?这是每一位读者或观众所共同关心的问题。
第五本(张君瑞庆团圆杂剧):作者回答了这些问题。张生中了头名状元,这似乎可以满足老夫人的要求而能与莺莺完婚了,偏是好事多磨,张生被留任京师又加之染病,拖延了回蒲州的时间,而老夫人的侄子郑恒却接信来到蒲州,使观众又为之紧张担心起来,经过"争艳",崔张终于得以成婚。崔张爱情故事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结局。全剧就是在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曲折过程中展开了一个个戏剧冲突,表现了作者在关目处理上的高度艺术。
由此,我们可以总结西厢之爱情轨迹:
一见钟情--隔墙相思--风云突变--柳暗花明--急转直下--旷男怨女--想方设法--终成连理--东窗事发--家长承认--急奔前程--小人作梗--洞房花烛

(二)戏剧冲突
众所周知,戏剧冲突是构成戏剧发展的重要因素,是推动戏曲情节发展的内在动力。一出好戏,不仅要有好的角色,好的情节,还要有好的戏剧冲突,也就是要"有戏"。今天看来,戏剧冲突实际上是社会斗争(包括阶级斗争)、生活矛盾或思想差异在戏剧中的反映。任何戏剧,总是要把这些不同的矛盾与斗争用设置对立面之间相

互冲突的方式表现出来,所以人们常说,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关于戏剧冲突的种类,许多作者都有深刻的研究。如吴国钦先生在他的《〈西厢记〉艺术谈》中就很明确地把戏剧冲突划分了五类:移步换形法、层层推进法、请君入瓮法、阴错阳差法和主次交叉法。在文中,吴先生把《西厢记》的冲突归为"主次交叉法",这是从一个角度看的,还能不能从另一个角度看《西厢记》戏剧冲突的构成呢?在我看来,王实甫在整出《西厢记》中,巧妙地运用了一个"错"字,把种种矛盾、问题、情节都建筑在这个"错"字上。下面就从整出戏的开端、发展和结尾三部分来分别探讨作者所巧妙运用的各种"错"。一、开端:一部小说或一出戏的开始,不外乎要交代时间、地点、人物等三要素。我们看到《西厢记》在一开始,就为我们设下了种种错误。1、错误的时间:在第一本"楔子"中,老夫人一上场就作了这样的介绍:"先夫去世之后,老身与女孩儿扶柩至博陵安葬。"而我们都知道,《西厢记》主要就是描写张生和莺莺之间的一段爱情,而这爱情,既不是青梅竹马,也不是媒妁之言,而恰恰是在莺莺为父服丧(也称丁忧)期间发展起来的。"丁忧"者,古代中国人居父丧或母丧之谓也。依据传统礼仪,父母死亡,子女例应居家守丧三年,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参与吉庆之典,以尽孝道。而在朝为官者,亦须辞官归乡守制二十七月,谓之丁忧守制。可见此时的莺莺正在为父守制期间,是不允许谈儿女私情的。可莺莺偏偏置传统礼教于不顾,与张生眉目传情,私下传书,甚至于做了露水夫妻,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呀,必然要遭到以老夫人为代表的封建势力的封杀。于是整出戏剧的主要矛盾构成了,主要矛盾冲突产生了。2、错误的地点:同样是在第一本"楔子"中,从老夫人的口中我们还知道:在扶柩回乡的途中,"因路途有阻,不能得去。来到河中府,将这灵柩寄在普救寺内。这寺是先夫相国修造的,是则天娘娘香火院,况兼法本长老又是俺相公剃度的和尚;因此俺就这西厢下一座宅子安下。"普救寺乃佛门清净之地,杜绝人间烟火,更杜绝情色之事。而王实甫却偏要把这一出活色生香的"艳戏"放在这里演出,使得这一场爱情不仅受到老夫人的反对,也为世俗所不容,进一步增加了矛盾冲突。3、错误的身份:崔莺莺何许人也?我们还是来听老夫人的介绍:"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不幸因病告殂。只生得个小姐,小字莺莺,年十九岁,针指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老相国在日,曾许下老身之侄---乃郑尚书之子郑恒---为妻。"莺莺出场之时已是一个有未婚夫的十九岁少女,可她对花花公子郑恒却十分不满,感情世界充满荒凉。"可正是人值残春

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一个花季少女,一面感慨自己的年华流逝,一面埋怨门禁森严,她要改变这一切,于是她勇敢地抓住了上帝给她的这一次机遇,大胆地踏出了追求幸福的一步。而她已有未婚夫的事实必然会阻止这场婚姻,使老夫人在无奈许婚之后有了悔婚的理由,又为下面的冲突埋下了伏笔。4、错误的方式:自古以来中国人就严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千金小姐的莺莺就应该恪守此信条,乖乖地听从老夫人的安排,嫁进郑家,为日益衰落的崔家注入新的政治资本。可莺莺偏偏不愿意听从父亲的遗命,母亲的意愿,她选择了自由恋爱、自我做主这一为世俗、为父母所不容的方式,按照自己内心的意愿,选择属于自己的感情。不仅隔墙"酬韵",还派红娘"递柬",甚至主动去赴约,这简直是被看成伤风败俗、大逆不道。可见,以上四种"错"铸成了全剧的主要矛盾:崔张的自由恋爱与老夫人的极力阻挠,莺莺的离经叛道与老夫人的正统守道,这是贯穿全剧的主要冲突,也是推动全剧向前发展的主要动力。二、说完主要冲突,我们再来分析一下第二出和第三出戏的进程。莺莺虽然对张生是满心欢喜,情有独钟,但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从小就受到许多封建礼教的教育,不可能像风尘女子那样主动示爱。张生虽然在一见莺莺之后就忽忽如狂,为追求心上人甚至忘记了进京赶考,搬进了普救寺。但这毕竟是佛门清净之地,不能太过放肆,再加上老夫人的严加看管和小红娘的贴身伺候,要想多亲近佳人还是难上加难。那如何推动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发展呢?在这里作者又借助了一个"错"---即对莺莺所酬之简的错解。在老夫人"赖婚"之后,张生央红娘为他给莺莺传简,莺莺假意儿把红娘给骂了一顿,还是给张生酬了一简。诗云:"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生接到诗后欣喜若狂,他把诗解释给红娘听:"'待月西厢下',着我月上来;'迎风户半开',他开门待我;'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着我跳过墙来。"于是求红娘到时把后花园门打开,满心欢喜地去见心上人。没曾想等他跳过花墙与莺莺相见时,却被崔莺莺好一顿抢白,碰了一鼻子灰。对于这一折戏,许多作家都作过精彩分析,对莺莺的"真真假假"作过充分的探讨,而笔者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张生错解了诗意。张生自以为"是个猜诗谜的社家,风流隋何,浪子陆贾,我哪里有差的勾当"。他一厢情愿地以为是莺莺约他去后花园相见,其实此诗应理解为:让他"待月西厢下",在西厢外等着"玉人"前来相会。按说两人既然都有此心,应该很容易走到一起,可那样就少了戏剧冲突,也就不成其为戏了。于是,作者安排自以为是的张

生错解了诗意,莽莽撞撞地来与莺莺相会,不仅未能如愿,反而碰了一鼻子灰,平地生波澜,使得原本应该很容易走到一起的两人,又经历了一段磨难。这遂构成本剧的另一个主要矛盾:莺莺与张生及红娘之间的内部矛盾。三、孙飞虎叛军错误地以为普救寺众人及莺莺一家孤儿寡母好欺负,结果促成了莺莺与张生的爱情顺理成章的发展。这遂构成本剧的一个必要矛盾。四、结尾《西厢记》也有错,当然不是指作者所安排的"愿天下有情人都终成眷属"是错的,而是指解决矛盾的方法是错的。等到老夫人发现整个事件时,已"生米做成了熟饭",女儿已经是张生的人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老夫人始料不及的,但要想办法弥补,要挽回崔家的颜面,怎么办?于是老夫人提出张生须考中状元,方能娶莺莺,这样才有了精彩的"长亭送别"等出戏。这里想谈谈元杂剧中的"状元"情结。状元是古代文人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十年寒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高中,光宗耀祖。但元代建立之初,取消了科举考试达八十年之久,也就是说有整整两代文人失去了这唯一的仕途之道,于是"状元"就成了他们心中永远的痛,同时"状元"也就成了他们解决任何问题的"救世主",《窦娥冤》、《倩女离魂》、《墙头马上》......不一而足。大家可以发现,最后要解决问题,主人公无一例外都考中了状元,所以这里笔者要说的错,就是指解决问题之"错",这个错不是张生和崔莺莺的错,也不是老夫人的错,而是王实甫甚而是整个元代文人的"错"。从《西厢记》的开头、发展和结尾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巧妙地利用了各种"错"来制造波澜、设置障碍,从而推动情节发展,所以一出《西厢》就是由"错"构成了戏剧冲突,从种种"错"中得出了最完美的结局。

(三)人物形象
1、金圣叹评点《西厢》:《增批绘像第六才子书〈西厢记〉》
(1)肯定儿女情爱的艺术意义
《西厢记》写张生与莺莺一见钟情不能自已以至私定终身的情爱,这在宋明以后封建礼教日趋僵化狭隘的社会舆论看来,就是"妖词淫调"。所以金圣叹一开篇在《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中就先用六段文字予以辩驳:"有人来说《西厢记》是淫书,此人日后堕拔舌地狱","《西厢记》断断不是淫书","乃是天地妙文"。他对崔、张情爱给以高度的肯定:夫张生,绝代之才子也;双文,绝代之佳人也。以绝代之才子惊见有绝代之佳人,其不辞千死万死而必求一当,此必至之情也;即以绝代之佳人惊闻有绝代之才子,其不辞千死万死而必求一当,此亦必至之情也。(《琴心》总批)崔、张冲破封建礼教和种种障碍而私定终身, 乃是"必至之情"。金圣叹用极朴素的平等般配

和极深玄的不可负天之说来证明:才子、佳人皆难得之至宝,"天生一至宝于此,天亦知其难乎为之配也;天又生一至宝于彼,又知其难乎为之配也。无端一日而两宝相见,两宝相怜,两宝相求,两宝相合,而天乃大快!曷快尔?......以此一宝配彼一宝也!......天岂曰其不然,而顾强一宝以配一朴,又别取一朴以配一宝,而反以为快乎!"同时,他又引经典为证,说"国风好色而不淫"令人"读之而疑","国风之文俱在,而好色者往往有之矣"。所以,"人未有不好色者也,人好色未有不淫者也";"夫好色而曰吾不淫,是必其未尝好色者也。"(以上皆《琴心》总批)这是对人情至极难免有过举("淫")进行辩解,也是肯定人情至极的珍贵价值。
《酬简》一出,写莺莺携枕至张生处成就好合,"软玉温香抱满怀",写尽"小儿女新房中真正神理",亦不乏"浓盐赤酱"之笔。金圣叹也对之进行肯定:有人谓《西厢》此篇最鄙秽者,此三家村中冬烘先生之言也。夫论此事,则自从盘古至于今日,谁人家中无此事者乎......而何鄙秽之有!......借家家家中之事,写吾一人手下之文者,意在于文,意不在于事也。意不在事,故不避鄙秽;意在于文,故吾真不曾见其鄙秽。而彼三家村中冬烘先生,有奴奴不休,詈之曰"鄙秽",此岂非先生不惟不解其文,又独甚解其事故耶!然则天下之鄙秽,殆莫过于先生,而又何敢奴奴为!(《酬简》总评)
如此与道学、冬烘针锋相对,其所暗含的思想实质是破除"存天理,灭人欲",揭露假道学。而最可贵者在于它结合"文"---即艺术之审美特性("意在于文,意不在于事也")来谈,要求人们注意其艺术表现和审美价值,而不能脱离艺术的审美表现"独甚解其事"。
《西厢》写一段至美至妙之情,如此美妙,人直宜以圣境对之,故"《西厢记》必须扫地读之,扫地读之者不得存一点尘于胸中也";"《西厢记》必须焚香读之,焚香读之者致其恭敬,以期鬼神之通之也";"《西厢记》必须对雪读之,对雪读之者资其洁清也";"《西厢记》必须对花读之,对花读之者助其娟丽也"。(《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
进而,金圣叹揭示了"情"的普遍的艺术表现意义: 自古至今有韵之文,吾见大抵十七皆儿女此事。此非以此事真是妙事,故中心爱之,而定欲为文也;亦诚以为文必为妙文,而非此一事则不能妙也。夫为文必为妙文,而妙文必借妙事,然则此事其真妙事也。何也?事妙故文妙,今文妙必事妙也。(《酬简》总批)为何古往今来的作品喜写男女情事?金圣叹的解释是:此乃妙事。妙事生妙文,妙文传妙事,情文相生,容易成就动人的艺术美。附带指出,金圣叹对于男女之情性质的微妙性进行了思考---对情进行肯定、近代宽容思想之形成,必有此一思考:"嘻!好色

与淫相去几何耶?......吾固殊不能解。好色必如之何者谓之好色,好色又必如之何者谓之淫,好色又如之何谓之几于淫而卒赖有礼而得以不至于淫,好色又如之何而谓之赖有礼得以不至于淫而遂不妨其好色。夫好色而曰吾不淫,是必其未尝好色者也;好色而曰吾大畏乎礼而不敢淫,是必其不敢好色者也;好色而大畏乎礼而不敢淫而犹敢好色,则吾不知礼之为礼将何等也;好色而大畏乎礼而犹敢好色而独不敢淫,则吾不知淫之为淫必何等也。"(《酬简》总批)。
在金圣叹的话中,"礼"被裹挟在情的种种微妙难辨("吾殊不能解")的运动形态之中,令人"不知礼之为礼将何等",显得十分尴尬!
(2)分析人物形象的艺术表现
戏剧和小说这类长篇叙事作品长于塑造人物形象,因而形象分析就成为相应的主要批评方法。金圣叹在这方面的贡献在于:他是结合艺术表现分析人物形象,与通常从思想内涵、性格特色分析形象有很大区别。这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从人物配置的结构关系揭示烘托主要形象的艺术。《西厢记》只写得三个人,一个是双文,一个是张生,一个是红娘。其余如夫人、如法本、如白马将军、如欢郎、如法聪、如孙飞虎、如琴童、如店小二、他俱不曾着一笔半笔写,俱是写三个人物时所忽然应用之家伙耳。(《读法》47)比如文字,则双文是题目,张生是文字,红娘是文字之启承转合......其余如夫人等,算只是文字中间所用之乎也者等字。(《读法》48)比如药,张生是病,双文是药,红娘是药之炮制......其余如夫人等,算只是炮制时所用之姜醋酒蜜等物。(《读法》49)
就是说,《西厢记》所有人物的安排都是为了写出崔、张两个人的故事和红娘为成就两个人的故事所起的作用。如写孙飞虎、白马将军,是为成就崔、张制造事端,写老夫人,是为崔、张制造障碍和为红娘提供舞台。
《争艳》总批中,金圣叹说:《西厢》写郑恒,"亦不过夫人赖婚偶借为辞耳",而好事者续《争艳》,"必欲真有其人,出头寻闹",完全不懂《西厢记》人物安排只为"点染莺莺"、"发挥张生"的艺术三昧。金圣叹进而认为,整部《西厢》都是为写双文而安排,"《西厢记》止要写此一个人,便不得不又写一个人---一个人者,红娘是也。若使不写红娘,却如何写双文。然则《西厢记》写红娘,当知正是出力写双文。"(《读法》51)"写张生,亦止为写双文。"写夫人、法本、杜将军等人更是如此。(《读法》53)
虽然在主要人物中只突出莺莺是太片面了,但从调动人物配置的总体结构安排来塑造人物形象这种艺术方式来说,上述论述则是很有见地的。
同时,这当中还包含了在人物关系中表现人物性格的

思想,莺莺的形象正是在与张生、红娘的关系及其相互映衬中表现出来的,不写红娘,无以见其矜持徘徊、又爱又怕的性情;不写张生,更无以见其一往情深的缠绵风致。对此种在人物关系中表现人物的艺术方法,《荣归》总评还打过一个精彩的比喻:"有时亦写红娘者,比如写花却写蝴蝶,蝴蝶实非花,花必得蝴蝶而愈妙......而张生莺莺必得红娘而愈妙。"
第二,从具体的戏剧情景分析人物的行为个性。《赖婚》总批说: 事固一事也,情固一情也,理固一理也,而无奈发言之人,其心则各不同也,其体则各不同也,其地则各不同也。彼夫人之心与张生之心不同......乃张生之体与莺莺之体又不同......至于红娘之地与莺莺之地又不同......彼作者当时盖熟思之,而知《赖婚》一篇,必当写作莺莺唱......入双文口中,所谓称情而出也。盖入老夫人口中,大约背约之语;入张生口中,徒为愤怒之词;入红娘口中,亦安能帮着张生,衔怨主母哉!老夫人赖婚一事,各人身份地位不一样,所面对的情景就不一样,心情也不一样。那一出唱词,怨母,同情张生,苦在心里,有情难诉,这种情形正是莺莺身份地位及性情的表现。正是这一戏剧场景,表现了莺莺在封建礼教的家长制度下,怀抱爱情又不能自主的无奈。《赖简》一出,写张生收到莺莺"待月西厢"的信,逾墙赴约,却受到莺莺翻脸指斥。金圣叹批曰:"《西厢》如此写双文,便真是不惯此事女儿也。夫天下安有既约张生,而尚瞒红娘者哉!真写尽又娇稚,又矜贵,又多情,又灵慧千金女儿,不是洛阳对门女儿也。""双文之有情,正是从闹简赖简看出......否则千金弱息,一副涎脸,汲汲淫奔,安有是理哉?"就是说,通过这一出戏,写出了莺莺心理和行为的个性表现。

2、崔莺莺: 崔莺莺是我国戏剧发展史上一位具有时代叛逆性的光辉女性形象,时代的叛逆性是指她在遇到理想爱情时,能够与封建礼法进行抗争。马克思曾对人的属性做了两种定义,一种为人的自然性,即指人和各种生理欲望 ,包括生存欲望 、性欲等,在崔莺莺形象中,她的情感方面则侧重于人的自然性,另一种定义,也是马克思认为是人根本属性的社会性,社会性强调的是人生活在一定的社会空间,人的各种思想和行动总是受到社会多种社会关系的影响,而封建礼法对崔莺莺的束缚就体现为人的社会属性。 崔莺莺出生于条件优越的相国之府,她从小便接受了良好的封建教育:从针织女工,诗词尺算到封建礼法的教育,这些都使她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贵族小姐,正是这深厚的封建教育使崔莺莺在后来与封建礼法斗争中起着消极作用。时值十九岁的崔莺莺正是一位妙龄的花季少女,在她的眼中

,未来的世界都是美好的,她向往着理想爱情与美满婚姻。在她与母亲一道扶柩到陵安的时候,使这位已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嫁给当朝相国之子郑恒为妻的贵族小姐遇上了"五百年的风流孽冤"。从此,她在思想与行动上的"情"与"礼"的抗争就开始了。
在张珙第一次见到崔莺莺时,便喜欢上了她,随后,他便利用各种机会来了解和接近崔莺莺,当崔莺莺与红娘在烧香祝愿的时候,张珙便试探性地念诗回:"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愠皓魄,不见目中人",崔莺莺便立即和诗回:"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崔莺莺的和诗则反映出了她的才思敏捷,另一方面则表现出她追求真正爱情的精神,这组和诗使得张珙与崔莺莺互相表达了爱慕之情,这就使张珙对崔莺莺的态度有了个底,在原来的基础上多了份信心。对于崔莺莺来说,和诗是她为获取理想爱情而喊出的心声,也是她在心理与行动上"情"与"礼"的抗争,在诗中,崔莺莺表露出她对父母之命的不满,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当崔莺莺想与张珙继续和诗下去的时候,丫环红娘为了使他们的事不被老夫人发觉,就叫崔莺莺回家,此时,她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发展,只得"回顾下"。"回顾下"这三个字体现出了崔莺莺的矛盾心理,她非常想与张珙继续和诗,披露出自己情感的心声。但另一方面她不得不顾忌来自代表封建势力的母亲的压力,最后,只得下去,这是她心理和行动上"情"与"礼"的再次较量,可以说,张珙与崔莺莺的和诗对今后事情的发展是有重大意义的。
随着戏剧冲突的发展,存在于崔莺莺思想和行动的"情"与"礼"的抗争也日趋复杂。在张珙搬援兵解了普救寺之危后,老夫人变卦了,使原来很有希望的美满婚姻破碎了。在这种情形下,张珙一下又变消沉了许多。这时,在红娘的安排下,崔莺莺月夜听琴,在听琴的过程中,她唱到"这云似我罗帏数重,只恐怕嫦娥心动,因此上围住了广寒宫",在这首曲中,崔莺莺唱出了闺中少女对所受的礼教束缚的怨愤之情,她用借景抒情的手法把自己比成了嫦娥,把老夫人及其代表的封建礼教比喻成了云霞。当张生把老夫人的变卦说成是崔莺莺说谎时,崔莺莺唱道:"这是俺娘的机变,非是妾身脱空,若由得我呵,乞求得效鸾凤,俺娘无夜无明算女工,我若得些闲,张生呵,怎叫你无有处把妾身作涌",这里表现出崔莺莺对母亲背信弃义的做法表示了愤慨,再次表明了自己对张生的态度。在与张生告别时,崔莺莺对张珙说:"则说道夫人时下有人唧哝",这里指出了他们俩婚事改变是因为有人在老夫人那里说

闲话,这表明崔莺莺对丫环红娘是存有戒心的。因为红娘是她与张珙关系发展的见证人。作为一名贵族小姐的崔莺莺深受着封建门阀等级制度的影响,她不可能对红娘有较深的了解。在她的眼中,作为丫环的红娘不可能不顺从于治家森严的老夫人意志,她没有意识到作为丫环的红娘比她对封建礼法的反抗更具有坚决性。虽然崔莺莺有提防红娘告密之念,但是,她又不得不利用红娘来为她传递信息,因为这样,可以减少自己被母亲察觉的可能,有较大的安全性。这些都是"情"与"礼"抗争的具体体现,作为接受过深厚封建礼法教育的崔莺莺不能对红娘放心,但是为了自己情感发展的需要,她不得不利用她。在红娘为崔莺莺送帖给张珙时,张珙不知崔莺莺内情,将帖中崔莺莺邀请之意说与红娘听。后来,在张珙如约而至的时侯,崔莺莺违心地斥责他说:"先生虽有活人之恩,恩则当报。既为兄妹,何生此心,会后再勿如此,若更为之,与足下决无干休。"这里是崔莺莺碍于红娘在场,不便与张珙进行交往,只得违心地对张生进行斥责,实际上,这是违背她的本意的。她此时是非常想与张珙进行约会,正当"情"与"礼"的抗争处于一种胶着状态时,崔莺莺便顺着红娘的话找个台阶说道,"若不是看红娘薄面,扯你到老夫人那里去,看你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这看起来似乎是崔莺莺为张生开托,其实是她在为自己开托。这些都表明崔莺莺所受封建礼教束缚之深,面对老夫人的淫威,只得将自己的真实情感埋藏在自己的心里,不敢表露。当张生在受到崔莺莺的斥责后,便害了相思病,在这种情形下,深受着"情"的折磨的崔莺莺表现出异常的勇敢,她毅然抛弃了封建礼教对她的束缚,采取了一个大胆的行动,深夜主动地向张珙表白爱情。至此,张珙与崔莺莺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崔莺莺在这里就表现出是一个光辉的封建叛逆者的形象,这是她在"情"方面所取得的胜利。这次表爱行动为他们以后的圆满婚姻打下了坚实基础。
正当张珙与崔莺莺的关系得到进一步发展的时侯,作为封建礼教的代表人物老夫人开始对崔莺莺的"不轨"行为有了察觉。这时,老夫人把红娘拿来审问,红娘为张珙与崔莺莺的爱情理直气壮地回顶了老夫人,这样,便使老夫人自己觉得理亏,作出了让步,但她仍用"门当户对"的封建等级制度来驾御于他们的婚姻之上,她要求张珙必须考取状元才能娶崔莺莺。此时,崔莺莺本该继续争取下去,但是她没有这样做,而是接受了老夫人的要求。这样,崔莺莺就把自己理想婚姻建立在张珙考取状元的基础上,又使原本柳暗花明的爱情走向缥缈的境

地。在张珙临走之前,他对崔莺莺说"金榜无名誓不归",在这里,张珙的决心固然使人钦佩,如果张珙此次赴京没有考取状元的话,那么崔莺莺只有按父母之命嫁给郑恒了,这也许就断送了崔莺莺的一生幸福。用前文的话来说,社会性对崔莺莺的影响是很深的。 最后,张珙考取了状元,并在众人的帮助之下,揭穿了前来完婚的郑恒的谎言,使张珙与崔莺莺圆了他们理想婚姻,"情"终于战胜了"礼"。
《西厢记》中,崔莺莺在处理与张生的爱情上,随着情的增长,她对封建礼教的斗争也越来越大胆。但是,由于她长期受封建礼教的影响,她不敢站出来表明反对老夫人的做法,使自己与张珙的婚姻险些走进了死胡同。最后,在张珙考取状元的前提下,在红娘和众人的帮助之下,张珙与崔莺莺的理想婚姻得以实现。在"情"与"礼"的一系列抗争之后,"情"最终以微弱之势战胜了"礼"。
3、张君瑞:
痴傻:张生"惊艳","魂灵儿飞在半天",终于放弃了上京赴考之念,把功名富贵抛到九霄云外,当即决定在普救寺借厢住下以再睹美貌小姐的风采。张生首次见到莺莺时便迫不及待得到对方,自报家门,"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张生潜意识中流露出:如果小姐愿意的话,我愿娶你为妻。羞于启齿的相国小姐虽有萌动之心,希望张生如此,但又觉得他首次见面太唐突无礼,有逢场作戏之嫌。最有趣的是张生初到普救寺,听法本和尚说,莺莺为报父母之恩,要祭奠亡父,张生立刻哭了起来, 说自己也要追荐亡灵,请求给他带一份斋。其实是借口,以此多接近莺莺。初次见面,崔张二人可谓一见钟情。娇小姐有主动"进攻"之意却又含而不露,呆气的才子几乎为之倾倒。孙飞虎兵围寺,欲掳莺莺做压寨夫人,众人无计。老夫人许婚:祸灭身安,继子为亲。张生当即献上退兵之策,惠明下书,白马解围。还没成亲,张生便在老夫人面前以"浑家"相称。可见他是多么想又多么自信可以得到莺莺。退兵之后,夫人命红娘请他赴宴,他急切地说:"便去,便去,敢问席上有莺莺小姐么?"红娘嘲笑他的直憨:"'请'字不曾出声,'去'字儿连忙答应。"他的急迫心情确实令人发笑。张生原以为好事将成,殊不知老夫人一声"小姐近前拜了哥哥者"使希望成了泡影。自从老夫人赖婚后,张生便害相思,身萦病榻。白天里"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到了晚上,"睡不着如翻掌,少可有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倒枕槌床。"看似山重水复疑无路,很快又呈现出柳暗花明之境。张生曾痴情至"解下腰间之带,寻个自尽";
志诚:他在爱情与功名二者之间,明确而坚定地选择前者漠视后

者。他第一次出场,就明确地交代自己的身世背景:父亲身为礼部尚书却不幸因病亡故, 母亲随之而去。自己"书剑飘零,功名未遂,游于四方"。作为官宦之后,他不甘埋没自己多年"萤窗雪案,刮垢磨光"而学成的"满腹文章",希望早日"得遂大志"。为此,"欲往上朝取应","却往京师求进"。张生这个开场亮相,和封建时代的科举中人没有任何两样。可是,就象冰雪见阳光即刻消融,当他邂逅莺莺,多年的"取应"、"求进"理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马上决定"不往京师去应举也罢",找借口寓居在普救寺"靠着西厢"崔莺莺居处的附近。从此,爱情成为他生活的惟一追求:他为能接近莺莺煞费苦心(第一本第二折、第三折),为老夫人的许婚而喜、赖婚而愁(第二本第二折、第三折),月夜弹琴表白心迹(第二本第四折),相思成病书简传情(第三本第一折),为求得红娘的帮助他"跪"地而"哭"(第三本第二折),等待与莺莺的约会他度时如年(第三本第二折),莺莺的"绝情"使他"病体日笃"(第三本第三折),莺莺的"药方儿"又使他霍然而愈(第三本第四折),总之他的喜怒哀乐一切都源自于他对莺莺的爱情期待。当他的爱情期待成为私结连理的现实后,科举功名以老夫人逼试的形式强制性地摆在他的面前。这时他虽然别无选择,或者说他为了维护自己来之不易的爱情婚姻不得不屈从就范,但是心里却十分不情愿。长亭离宴上,他"蹙愁眉死临侵地"(第四本第三折);临歧分手时,他"痛伤嗟""哭"了起来(第四本第四折);草桥惊梦后,他怨恨"都只为一官半职,阻隔得千山万水"(第四本第四折);及至"得了头名状元""奉圣旨着翰林院编修国史",他也是"睡卧不宁,饮食少尽",一心一意记挂着莺莺,感慨"恰新婚,才燕尔,为功名来到此"的无奈和凄凉(第五本第一折、第二折)。一门心思只有爱情,并不以功名为念,是"这一个"张生鲜明的形象特征。"这一个"张生形象在有着浓厚功名情结的文人群中显得特别另类。钱锺书在《管锥编》中曾引用这样一段话概括说明在男权社会里男女两性爱情观的差异:"爱情于男子只是生命中之一段插话,于女子则是生命之全书"。张生却不是,他将爱情视为自己生命的唯一,他对爱情至真至诚。在他身上,既没有元氏张生那种弃爱情而就功名的时风痕迹,也没有董氏张生那种对科举功名藕断丝连的牵挂,他的意识,超越了将爱情视为"只是生命中之一段插话"的所有男子,回归到人性本真的对爱情、婚姻的全力重视。他不向外追求实现所谓的自我价值,却在更本质的意义上体现了自我人格的纯净与淳厚。
4、红娘:有了红娘这一聪敏睿智、光芒四射的人物形象,才使《西厢记》成为中国古典戏剧的经典之作。研究红娘这一典型形

象,就不能不关注红娘语言的交际特征。红娘与莺莺、红娘与张生、红娘与老夫人、红娘与郑恒,构成了一个特殊的交际网。前文所提金圣叹将红娘喻为文字之起承转合。而这种"起承转合"恰恰是以作为红娘思想活动外在表现的交际语言来实现的。崔、张爱情的历程一波三折,没有红娘的"起承转合",就没有崔、张的最终结合。红娘语言清新明快,切景切情,紧扣交际目的,灵活多变,进退自如。以下仅对红娘语言的交际特征予以分析和研究。一、红娘语言切合交际目的。《西厢记》中,红娘的一切交际活动都围绕一个中心,帮助莺莺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实现自由美好的爱情。交际过程中,交际主体的语言因素和非语言因素都必须服务于交际目的。就红娘而言,她的角色只能是帮助老夫人监视莺莺的言行,照顾莺莺的衣食起居,但当她亲眼目睹了崔、张感天动地的爱情时,就决定不惜一切地成全他们。因此,热情地成全莺莺和张生的爱情婚姻成了红娘交际活动的主线,也是红娘整个交际活动的中心。崔、张的自由爱情与当时的封建礼教是背道而驰的,他们追求自由爱情的活动对封建家长制和封建礼教是一种反叛。在这一特定的社会背景下,要想使"有情人终成眷属",必须冲破阻碍,挣脱束缚;否则,再美好的爱情也要被扼杀掉。然而,仅仅靠崔、张感天地惊鬼神的爱情感化不了根深蒂固的封建势力,也感化不了有着封建顽固思想的代言人---老夫人。张生乃一介书生,对莺莺痴迷癫狂,莺莺忧郁柔弱,胆小怕事,靠他们自身的力量是无法挣脱封建礼教的束缚的。红娘在促成二人感情和行动的突破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红娘是身处社会下层的侍女,能使崔、张爱情在夹缝中绽开花朵,确实显示了她不凡的交际才华。面对莺莺的遮遮掩掩,她真真假假,试探虚实;面对张生的痴迷颠狂,她嬉笑怒骂,调侃助威;面对老夫人的威严冷酷,她从容周旋,针锋相对;面对郑恒的无理霸道,她义正辞严,不卑不亢。二、红娘语言符合语境协调原则,在交际过程中,交际主体要利用语言因素和非语言因素实现最佳的表达效果,也就是说,交际语言要适合语境。交际主体的主客观语境因素对表达效果起着非常重要的影响。《西厢记》中红娘所有的语言活动都离不开封建礼教那个特定的语言环境,红娘的语言符合她的身份、心理、性格,同时与封建社会大背景相协调,因而她的交际语言入情入理,入木三分,颇具说服力。《西厢记》描写的爱情故事是在封建礼教严格约束背景下发生的,红娘作为剧中人物不可能脱离那个时代。而崔、张爱情方式又是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是封建家长制社会所不允许的,成全崔、张爱情婚姻作

为红娘全部交际活动的主线,显然与当时的社会制度和封建思想相矛盾。然而,正是这种矛盾才显出红娘不凡的才能。从身份特征看,红娘是一个婢女,虽然受封建思想影响颇深,但她敢于捅破封建礼教那张网,鼓励一直胆怯的莺莺勇敢地从网中走出来。从文化水平上看,她不识几个字,思想上的禁锢少一些,她的思想和行为更大胆更开放。她运用浅显通俗但是合情合理的语言使老夫人无言以对。从心理特征上看,红娘抓住了老夫人家丑不能外扬的思想,要对这个封建礼教的代言人,她敢于针锋相对,以子之矛攻予之盾。同时,红娘又抓准了莺莺意欲冲破牢笼又胆怯害羞的心理,巧妙周旋,不漏痕迹。就性格特征而言,红娘率真泼辣,机敏灵活,语言锋利,方言俗语脱口而出,这是红娘成功交际的重要因素。在交际过程中,红娘注意了主客观语境因素的协调,看似站在封建立场上维护封建思想,实际上却达到了冲击封建礼教和封建思想的目的。三、红娘采用了灵活多变的交际手段《西厢记》中,睹不尽的是红娘的风采,红娘形象之所以满篇皆是,主要表现在她不凡的交际语言和交际手段上。(一)窥测心理,巧用相反建议。红娘与莺莺是主仆关系,莺莺出生名门望族,受传统封建思想的影响,爱情炽烈但含而不露,内心痛苦还故作从容,封建礼教思想的影响使她在追求自由婚姻的道路上显得怯懦犹豫。红娘是来服侍监督莺莺的,为帮助崔、张实现爱情婚姻自由,她洞悉莺莺的内心隐微,不失时机地揭穿莺莺的隐情、矫情,捅破她心理上的薄纱。闹简和赖简两折,红娘从张生处拿来简约,暗自放入莺莺妆奁,为的是顾及莺莺脸面,试探莺莺心理,当莺莺发现斥责红娘时,红娘装作要向老夫人告发张生,因为红娘知道,告发张生就捅到了莺莺的痛处。果不其然,情急之下,莺莺出面掩护张生,哀求红娘不能告发张生。莺莺命红娘拿纸笔写回简,红娘云:"莺莺,你做什呢?你何苦如此?"红娘对莺莺的口是心非把握得十分准确,言语伶俐却又含而不露,既不使莺莺难堪,又摸透了莺莺的心思。张生依简赴约,莺莺装出一副又无辜又愤怒的样子,红娘心明眼亮,既要顾全莺莺的身份和面子,又要使崔、张感情得到升华。于是,表面上就奚落斥责起张生来: [雁儿落] 不是俺一家乔做衙,说几句衷肠话。我只道你文学海样深,谁知你色胆有天来大?红娘说出此言,意在以此话激莺莺,逼莺莺道出真情。她抓准了莺莺不敢也不能直言的心理,巧用激将法,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莺莺命红娘传简约张生私会,时辰到了却命红娘整理卧房休息去。至此,红娘不再遮挡,直言到:"你若又要反悔,我出首与夫人,你着我将简帖儿约下他来。"看似红娘在逼,实际上

是为了消除莺莺内心的顾虑与不安。酬简赴约,使莺莺彻底摆脱了封建礼教的羁绊,走向自由美好的婚姻。(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利弊托出晓大义。红娘与老夫人的斗争可以说是针锋相对、攻守兼施、锋芒毕露。老夫人是封建家长的典型代表,红娘是她买来侍奉并监督女儿的,按常理,红娘与老夫人应统一思想,但老夫人悔婚之后,红娘认识了老夫人悔婚的真正原因,也坚定了她主持正义帮助崔、张完成自由婚姻的决心。贼兵入侵,情急之下,老夫人许下诺言,能退贼兵者将莺莺许之为妻。张生以计退了贼兵,老夫人却出尔反尔,将女儿许于郑恒,以完成父母之命的封建逻辑,红娘与老夫人的根本冲突就在于毁约和践约。红娘对老夫人本应是唯命是从的,但拷红一折,面对老夫人的盛怒和责打,红娘不磕头不求饶,只言:"夫人休闪了手,且息怒停嗔,听红娘说。"红娘乖巧机灵,先稳住老夫人,继而将己之过直接推于老夫人: [圣药王]他们不识忧,不识愁,一双心意两相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这其间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这里,红娘直接招认了莺莺和张生的私会之事,紧接着又说:"非是张生小姐红娘之罪,乃夫人之过也。"红娘一步步将老夫人打下阵来。 红云:信者人之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目下老夫人若不息其事,一来辱没相国家谱;二来张生日后名重天下,施恩于人,忍令反受其辱哉?使至官司,夫人亦得治家不严之罪。红娘之言,字字是真,句句是理,步步紧逼,逼得老夫人无话可说,只得撒手作罢。红娘抓住了老夫人的两大痛处:维护封建礼教,维护封建大家族的社会声望。她以信义之道,明之以理;以家族之辱,晓之以利弊。老夫人如果不承认崔、张关系,既失理又失利,逼得老夫人不得不承认:"这小贱人也道得是。"红娘与老夫人的一番交锋,看似维护封建礼教和封建道德,是维护封建思想的,但她的行为轨迹却是封建礼教的叛逆者。红娘之所以站在封建思想的立场上讲理,完全是她的高明的斗争手段。她了解老夫人,惟有这样的语言技巧才能彻底击溃她的心理防线,使她无法也不敢张扬崔、张私会之事,要维护封建礼教,要维护家族声誉,她只有退步。红娘的斗争为实现崔、张爱情自由赢得了主动。(三)奚落嘲讽,幽默圆转。从闹斋到寺警,红娘认识了张生的真诚、善良和才华,也了解了他的痴迷和癫狂。张生才华横溢却功名未遂,对莺莺一见钟情却又不知所措,干脆利落的红娘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而,在张生面前,红娘的调皮、讽刺和奚落反而使张生对她产生一种依赖感。老夫人赖婚后,红娘决心帮助困境中的张生,她言道:"街上好贱柴,烧你个傻角。你休慌,妾当与君谋之。"如

此侠肝义胆,使张生敢于在红娘面前直抒胸臆。面对红娘的热诚相助,张生无以回报,言愿用金帛拜酬,却因此招来红娘的一顿臭骂: [胜葫芦]哎,你个馋穷酸来没意儿,卖弄你有家私,莫不图谋你的东西来到此?先生的钱物,与红娘做赏赐,是我爱你的金赀?红娘的品性、红娘的超凡脱俗彻底征服了张生,这也是红娘成功交际的基础。(四)不卑不亢,正面交锋。红娘是崔家一卑女,郑恒是崔家的贵亲,且地位显赫。但红娘对郑恒却是不卑不亢,义正辞严。在红娘心中,郑恒是一个丑陋不堪的人物。红娘虽地位卑微,但她不重金帛重正义。因此,当老夫人以父母之命欲将莺莺许于郑恒时,红娘决不袖手旁观,她要彻底打败老夫人赖婚的挡箭牌。郑恒死皮赖脸来普救寺抢婚时,红娘与他展开了正面交锋,说他是:"依着父兄仗势欺人","买弄你仁者能仁,依仗你身里出身",说他是"小浊民"。至此,红娘这一人物的交际才华的亮点完全显露出来,她泼辣、勇敢、无私无畏、锋芒毕露。总之,要完成交际任务,实现交际目的,必须充分调动语言因素,巧妙地运用非语言因素,使用灵活多样的交际手段。《西厢记》中红娘的成功交际实现了崔、张的最终结合,显示了红娘不凡的交际才华。
5、换个角度看西厢爱情
(1)作者视角与男性视角的融合
《西厢记》一剧成于元代,"西厢"故事最早却可以追溯到唐。唐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记述了崔张的爱情故事。在这部小说中,张生对崔莺莺不仅"始乱之,终弃之",而且自诩"善补过者":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秉娇宠,不为云为雨,则为蛟为螭,吾不知其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万乘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谬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作者还写道:"时人多许张生为善补过者。"对于张生的"忍情论",后来的人多是加以否定。鲁迅更是批判其"文过饰非,遂堕恶趣。"关于《莺莺传》,本文不做评价。从宋代毛滂的《调笑转踏》歌舞词开始,对张生的行为隐约有了批判之意:"薄情少年如飞絮,梦逐玉环西去。"宋代赵德麟的《商调蝶恋花》鼓子词有这样的诗句:"最恨多才情太浅,等闲不念离人怨。"虽然对莺莺被抛弃的遭遇显得无可奈何,但已经明确谴责了张生的薄情。原来被元稹视为错误的爱情,在鼓子词中开始纠正并获得了美的价值。张生的行为开始受到道德的检验和质疑。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里,张生的面貌有了质的转变。他已不再是薄幸寡情的少年,也不再面目可憎。他儒雅多情,同时又坚贞不移。他不仅对崔莺莺没有始乱终弃,而且甘愿为爱情进行冒险,有儿女

情,更显英雄气。应该说,董西厢为张生奠定了一个正面人物的基调,为王实甫杂剧《西厢记》的最后成书迈出了可贵的一大步。虽然,董西厢的创作已很精美,王实甫难以为继,但王西厢却仍然有了艺术上的超越:人物的性格有了极大的丰富,戏剧冲突集中简炼,成为自有成熟的戏剧以来不可多得的佳作。《西厢记》故事的发展历程,不仅仅是单纯的改编者与原著间的观念的转换。崔张二人,从一见钟情到私定终身,爱情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理由。而真正引起人们注意的,已经超越了爱情本身,着意于颠覆不合理的、与人性相悖的各种观念和道德以及人们普遍认同的社会价值的约束,去寻求自我等等诸多作为人本身的价值的实现。男女主人公寻求个性解放、超越各种精神束缚的意义比爱情本身更为有力。更为重要的是,作品还显现了主人公在实现上述人生价值时自我意志的较量,从而使得这个故事在王实甫手里获得了终极意义。他不象尼采一样,用狂怒、鄙视和痛苦来改变社会价值,但他的不动声色,同样具有瓦解的力量。他笔下浓缩的爱情经验,也为社会提供了最典型、最有力的批判。因而这出戏剧不是浅层次地展现人与命运的游戏,而是人不甘于命运的摆弄,通过抗争找到希望与理想之路,是人类欲望与意志搏斗的一个绝好例证。他肯定人欲本身就是对儒学、礼教的一种对抗。这一点,除了爱情之外,在其他方面也有所表现。第一本第四折中,普救寺里众人为老相国做法事。作者这样描述众和尚见到美貌的莺莺时不能自持的生动场面:[乔牌儿]大师年纪老,法座上也凝眺;举名的班首真呆,觑着法聪头做金磬敲。这个极富喜剧性的生动场面委实令人发笑,然而笑的余味是苦涩的。那一刻是人性真实瞬间的再现,它显示了封建儒学和宗教制约下"人"的荒谬与可笑的痛苦,以及人的"自然性"被命运和道德感所阉割的残酷。第一本第一折中,张生见到崔莺莺后,全没有了往日的斯文:"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只教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并惊呼"我死也"。第一本第二折中,张生为相思所害,孤寂难捱:[二煞]院宇深,枕簟凉。一灯孤影摇书幌。纵然酬得今生志,着甚支吾此夜长。睡不着如翻掌,少可有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捣枕捶床。张生被爱情所折磨的痛苦、为情欲所受的煎熬展现得淋漓尽致。作者的态度无疑是肯定的。而崔莺莺如果不是为着情欲的痛苦和爱情的理想,也不会抛开一切精神上乃至人性上的束缚,勇敢地自荐枕席,去追求自己吉凶难料的未来。年轻的男女主人公开始对于挑战封建礼教、追求个性的自由并没有自觉的意识,或者

说他们本不想背离现有的生存模式,他们是在自我情欲的主宰下才去追求爱情,并且是在不自觉的追求中一不小心成了封建价值观念的离经叛道者。"拉伯雷脱掉了人的裤子,使之成为道德上赤裸的人",王实甫则揭掉了人的面纱,使他们的灵魂和情欲,不再有任何遮掩。他让人们思考,人如何面对自我,是服从于外在的社会性的约束,还是服从于自我意志;是听凭命运的安排,还是与之较量,从而使作品在爱情之外,在挑战门第和封建礼教之外,获得了多元的意义。《西厢记》的叙事风格是不露痕迹的,大约显示了一种呈现的状态。它的讲述态度是冷静的,与被讲述的人或故事保持有一定距离。王实甫不像同时代的关汉卿,嬉笑怒骂之余把自己的好恶与爱憎投射到作品中;也不象马致远,让读者时时能从他的作品里捕捉到他笑傲江湖的凄凉身影,听到他在人间无望地停留中的叹息。王实甫的叙述是理性的,旁观者式的。同时,作者对这种叙述做了时空的限定:作品产生于元代,展现的却是唐代的故事。我以为作者不仅仅是为了忠实于原著,而是有其复杂的人文背景和精神导向。这种限定的好处在于,它带领读者穿越历史的堡垒,在男女主人公爱情的背后找到一个合理的位置,对他们的追求做一个理性的洞察与判断;同时作者可以更加隐蔽地传达自己的人文思想,呼唤个人的自由和情欲的解放。元代历时几百年,对士人、特别是汉族知识分子,是一场没有明天的噩梦。元代士人的心灵负荷比它之前的任何一个朝代都来得沉重。他们所体验到的,不是一般的仕途坎坷和宦海沉浮所带来的痛苦,而是生存的困扰、个性尊严的失落和生命价值的被嘲弄。然而,"元代又是一个活力抒发的时代,蒙古铁骑以草原游牧民族勇猛进取的性格席卷南下,汉唐以来渐趋衰老的封建帝国被输入率意进取的精神因子。"①特殊的社会氛围形成独特的气质与心态,他们把自己全部的感情---痛苦、压抑、悲哀、激愤和希冀都汇入和消融在艺术的想象和幻觉中,他的真实意图是明显的,他肯定男女的情欲和爱情,他的表达是隐晦的,放在距元代几百年的唐代,有点以古喻今的味道。在爱情和追求的背面,作品所展示的寓意已经超越了作品本身的有限性。作者在他的叙述中完成了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来回走动,使作品充满活力地生存下来,流传至今。无论在共时性层面还是在历时性层面,它都显示了巨大的社会意义和美的价值。时至今日,这种洞察与判断依然在多方位地影响着我们:比如对一部戏剧经典的陶醉,比如在与男女主人公的激情一同冷却之后对他们命运的思索,比如他们大胆追求个性自由与人性价值的实现在今天的现实意义等等。在

某种程度上,历史与现实的距离就是无距离。当历史在现实中重演,或者,把现实放回到历史中折射,谁又能因为时空的差别把它们明辨得水是水沙是沙呢?当前视角与历史视角常常可以在某个共同的命题中叠合在一起,相得益彰。我想,读《西厢记》决不仅仅是为了欣赏崔张爱情和它所带来的喜剧性效果,或欣赏它文辞的华美蕴藉,还有人物的命运,他们多姿多彩的性格,以及它在长远的历史进程中对社会的意义和对戏剧艺术发展的意义。在《西厢记》的叙事中,还有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就是男性视角的存在。
也许作者仅仅是忠实于他与生俱来的性别感受,不做刻意的性别夸张,但依然出现了性别上的倾向,这是无法避免也不必回避的问题。表面看,在《西厢记》中,作者是不在场的,然而他又无处不在。这似乎是个有点自相矛盾的说法,但事实的确如此。虽然我们不能武断地看见一个男主人公出场,就一定把他和作家本身联系起来,我们也知道,以传统的传记式研究方法用作家的生平解释作品既是不理智的,也是不科学的,但是,说这个主人公承载了作者的情感或有他的影子,并不过分。从《莺莺传》开始,到董西厢、王西厢,女主角崔莺莺在性格上基本是不变的,唯一改变的是她的命运。而能够改变她命运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张生。张生从一个又要讲"礼",又要"忍情",先以情乱礼,获得爱情后又以礼胜情并断送他人幸福的负心,虚伪的文人一变而为不追求蝇头小利的"志诚种"。这种转变有进步意义,当然更有作者的取舍。抛开陷入相思中的癫狂,作者赋予张生几近完美的男性气质:才华横溢、俊美多情、风流倜傥、柔情豪气兼备。从一开始他的出场,就要比崔莺莺隆重得多:第一本第一折,张生自我介绍后,表达自己大志未遂的惆怅:"小生萤窗雪案,刮垢磨光,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何日得遂大志也呵!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接着唱一曲[油葫芦],抒发了他黄河般雄伟的气魄和抱负:"九曲风涛何处显,只除是此地偏。这河带齐梁,分秦晋,隘幽燕。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竹索揽浮桥,水上苍龙偃。东西溃九州,南北串百川。归舟紧不紧,如何见?恰便是弩箭乍离弦。"张生的怀才不遇和自我欣赏,实际上充满一种自恋的色彩。因为自赏而获得自信,因为自信而变得轻狂,因为轻狂而失去理性,显得风魔成为傻角,因为"傻"而显得不那么世故,因此而可爱。这正是张生性格层层展开的依据,也是得到崔莺莺爱慕的缘由,为他抛弃一切,无所顾及也是符合人物的心理逻辑的,甚至于符合了多数古代女性心目中理想的男性形象。正如李渔所言:"整个西厢只为张君瑞一人。"在我看来,《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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