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简单的故事

只愿幸福常住

——读《一个简单的故事》后感

犹太作家S.Y.阿格农（1888—1970）曾在1966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他是公认的以色列最杰出的现代希伯来语小说家。

《一个简单的故事》是阿格农创作巅峰时期的代表作之一。因为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这一套“以色列当代文学译丛”，中国的读者们就能够更好得接触这个古老而虔诚的民族感性的一面了。

而这个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的故事，大致讲的是在20世纪初波兰南部一个小镇上，孤女布露姆寄居在一个富裕的亲戚家中并与这家的独子相爱的故事，而这场爱情其实注定是一场悲剧。有情人难成眷属，生命却依旧无情无欲地延续……

爱情，尤其是悲剧的爱情，是小说作家们最为钟情的主题之一。也许这是一种人类从情感上对缺憾的悲悯本能，这种情感永远存在，只要人类一日存在。所以，作家想表达的更像是一种人类意义的东西而不是仅仅是个人的感觉或是信仰。而是一种可以给所有人，不只是某个民族的人共鸣的表现力。

阿格农在这本小说里大量使用了白描，使得故事的画面感强烈却简洁有力。

小说作为一种相对有较强阅读性的文体，需要一些可以吸引读者的因素。语言的张力会是这其中一项比较重要的因素。初看《一个简单的故事》，会觉得它没有法国浪漫主义在描绘情绪上的细腻和感染力。这大概和国家的背景环境文化传统有关，阿格农在处理情感的时候更加收敛和冷静，即使是在塑造像海示尔这样的一个略有些神经质的角色也是。但是这种冷静的笔触中隐含着一些并不情绪化的情绪，一些仿佛不经意的落笔，已经包含了某种情节上或是主题上的暗示。下面是有些例子：

比如，开头在表现布露姆开始寄人篱下而产生的不安感时使用了一个梦境，“梦见自己坐在马车上，沿着一条街回家去。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这使她很窘迫……”这个梦里提到了车夫，“她张开双臂等着车夫过来把马匹制服”这里，她似乎对车夫有所期待，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而布露姆的解决方式也似乎隐藏了某种性格上的悲剧的暗示，“用双手把面孔遮起来，不看这情景。”1也许可以这样理解，悲剧的产生不仅仅是因为身份或是一些其他环境的因素，它可能是就由两人的性格缺陷开始的。这样的缺陷增加了人物的真实性，西方化的小说重视这些——真实的情绪。因为他们的社会中个人的角色强度要比东方大。

不过因为这是一本犹太小说，所以，我们也可以看到很多社团化的特征，相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很多类似“家族”的字眼。像“向任何有教养的瑟巴茨人一样，海示尔也为他的家族而自豪。”2在和蜜娜的失败的婚姻生活中，海示尔的母亲特西尔以及其他的亲属也充当了重要的角色，而不像一些美国甚至西欧的小说一样几乎很少提到“亲属”，他们更多围绕

1《一个简单的故事》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第一版，第3页；

着男女主人公本身。那些人际关系似乎在“爱情生活”的主题下有一些离体，但事实上，对于有着复杂文化和保守传统的民族来说，这些的确很大地干预了所谓“爱情”，或者更好的说是“婚姻”。这些特点很好地展示了一些传统家庭对待婚姻的态度，而这些在书中显然像是感情的影响因素之一。

其实，《一个简单的故事》更多是以男主角的角度看问题的，当经历了相思之苦、消极抗争乃至精神崩溃之后，愤世嫉俗的男人最终也必须释怀，接受现实的生活，面对家人，面对妻儿。看似圆满的结局其实也暗含了一些情绪化的对“圆满”的排斥，缺憾似乎是作家们钟情的另一个话题。就像海示尔喜欢叫自己的儿子“孤儿”，并让蜜娜感到难受。3这让海示尔看上去似乎不像是想通了一切并且彻底释怀的感觉，他的心似乎依旧孤独。

同时，作为一本犹太作者的小说，书中还时不时提到了一些有关宗教或者犹太习俗的细节描述。比如第二十一章中，在描写到海示尔于婚后因抑郁而到城郊散步那段时，提到了犹太会堂和哭墙4。而之前也有很多犹太节日，比如光明节在情节中不断出现。这本小说的背景是一个犹太人的聚居地，而某种程度上说，细节是小说的精髓之一。这些不断出现的民俗化细节提醒了我们小说中故事发生的背景，我们可以知道不同背景下的人们依旧可以拥有同样的感情。人们遭受相似的痛苦，人们渴望幸福，不论种族和信仰。

这一系列的“犹太”因素在阿格农的笔下似乎不仅可以让人感受到一个民族的生活细节，使得情感在特定背景下与众不同，它们也可以向世界展示一些共通点，甚至这些“民族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提醒了人们民族不是一种界限。我并不清楚作者本人怎么想，也许他只是因为本身的犹太人身份，更接近他所熟悉的世界，而把这个“世界性”的爱情悲剧放在一个犹太背景下，就像美国人写纽约的爱情，法国人写巴黎的爱情一样。但是好的作品的价值，并不是作者所能控制的。

初读《一个简单的故事》，我想起了《穆斯林的葬礼》这本书。它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它们的主人公都在某种信仰下，有着自己的习俗，它们都算得上是家庭，或者说母亲的角色，带来的悲剧，当然，《穆斯林的葬礼》的悲剧成分更明显一些。但上面也提到了，就算是在两个孩子的出生逐渐缓解了海示尔的婚姻，它依旧是个悲剧，而我们也并没有清楚地知道布露姆的结局，而且不论怎样想象也不可能算“圆满”。

可以猜测为什么人们那么喜欢看到悲剧，因为，越是深刻的信仰越是会带来失望的情绪，就算隐藏也好，情感是不会说谎的。一切约束，一切不满让生活真实，人们甚至畏惧相信“幸福”的存在。作为个人，能够经历的也许很少，但是全人类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苦难，甚至现在都没有摆脱，之后也不会。情绪有时候是一种重负，悲剧能让人有认同感和发泄感。

人类是有感情的生物，一旦有了感情，就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好的或是不好的，不论什么样的事发生，因为有“感情”的存在，什么也不会显得奇怪。就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后，人们就拥有了一切的罪恶，以及希望。

其实这个故事的确可以称得上“简单”，它真的只不过是在说一种每个人都生而拥有的感觉，人与人只要生活在一起，就不得不面对的感觉。故事情节本身也不算新奇，表达也并

3第306页；

不太复杂，虽然在提到那些“家族”和“人际”的时候让我想起了《百年孤独》里那些让人纠结不已的关系，但总体上说，这本小说并不像那些“新小说”“现代主义”一样让人发疯，甚至可以算有一点传统。它说了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完全可以换几个名字而在这个真实世界上发生。

有时候小说的魅力就在这里。我们为什么要看一本小说，我们每个人都生活。我们想从小说中得到的不就是那些情感吗？像是纵向延长了自己的生命一样。你不需要真的在那个环境下，你可以和角色们一样感觉他们的那种你在自己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的悲喜。

让我们用书中海示尔的一首小诗结束：

天使给我的挚爱梅舒拉姆

带来了上天的一份特殊礼物。

不管这礼物是女孩还是男孩

她都会给我和梅舒拉姆巨大的幸福。5

所有人渴望幸福，我们中有些人甚至那么地渴望幸福即使从未想过什么是幸福。

我想这并不是一个仅仅讲爱情的故事。

当一切就这样不经意结束，重新面对生活。

只愿幸福常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