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点中国网络文学史上那些著名作家

1998年，台湾作家痞子蔡（本名蔡智恒）在网络上发表了长篇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迅速传播了开来。一般将这一事件看作当代“网络文学”的起点。此后，大陆一批名不见经传的作家紧紧跟上，在网络上发表了风格各异的作品。到2009年，在《长篇小说选刊》杂志社、中文在线主办的“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活动中，经过海选，推出了十佳优秀作品：江南纪念大学生活的《此间的少年》，慕容雪村讲述都市白领生活悲喜剧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阿越想象一位当代大学生回到宋朝、推行改革的《新宋》，灰熊猫描绘明末历史悲剧的《窃明》，晴川的武侠小说《韦帅望的江湖》，烟雨江南的仙侠传奇《尘缘》，酒徒的隋末英雄传奇《家园》，老猪的魔幻传奇《紫川》，雪夜冰河讴歌一位现代农民英雄战斗历程的《无家》，还有叶听雨讲述一位底层青年奋斗经历的《脸谱》。当然，当代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远不止这十部。邢育森生动描写“网虫”生活的《活得像个人样》、宁财神“戏说”武侠的搞笑之作《武林外传》、还有安妮宝贝富有“小资情调”的言情小说《莲花》……都非常好看，也非常有影响。

有专家认为：“网络文学侧重于娱乐性和休闲功能，文学的社会性和意识形态的作用力降低。这一点利弊兼而有之。”“传统文学一直以关注现实生活为己任，而网络文学侧重于对幻想世界的描述。这也是新一代作家面对变幻莫测的世界作出的反应，潜藏着新的文学发展空间。网络文学是对作者发表、出版权的解放，实现了‘每个人都能成艺术家’的平民梦想，使文学写作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但同时也要注意网络写作标榜多元、对抗主流、疯狂复制、杂乱拼凑等问题对文学写作的耗散作用。”有统计表明：“自2000年以来，网络小说的出版量(总印数)每年大约以25%的速度递增，全国大部分书城、书店都设置网络小说的专柜。”1[1]

在“网络文学”中，已经产生了一批相当有影响力的作家，如：今何在、安妮宝贝、宁财神、李寻欢、邢育森、慕容雪村等。其中，今何在的长篇小说《悟空传》曾获得过全国第二届网络大赛奖，被誉为“最佳网络文学”作品。在这部显然受到香港“搞笑”之作《大话西游》影响的作品中，作者将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的故事改写为一连串忽喜忽悲的人情故事：在唐僧“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的宣言中，透出了个性至上的意志；在唐僧欣赏女色的插曲中，又写出了他的凡心未泯。孙悟空一面降妖除魔，发出“我要天下再无我战不胜之物！”的豪言壮语，一面也常常发些具有“新人类”口气的感慨：“老孙最恨的就是一片痴心，不知误了多少人性命，偏要一个个打醒！”“老孙最恨的就是规规矩矩，越是动不得的东西，就越是要动一动！”另一方面，一句“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活过来过。从炼丹炉中跳出来的，不过是那太强烈了的欲望”，也解构了孙悟空复活的神话，写出了孙悟空的可怜与悲哀。猪八戒的贪色也被改写成耐心等待了八十万年爱情的痴情人，而它的那句感慨——“俺老妈把俺生下来时，也没告诉俺猪一生的意义是什么？俺正在苦想，一看其他兄弟都先抢着把奶头占光了，才知道什么叫真他妈蠢！”——又非常传神地表达了当代人对于生存竞争无情、苦想无用的严酷体验。还有小白龙的叹息：“说是到了西天就功德圆满，可是没人告诉我们西天在哪儿啊？”也与西方现代派的悲叹遥相呼应，流露出当代一部分青年的苦闷与迷惘……应该指出的是，此书其实写得相当随意、零乱，但却因为作者在改写《西游记》的尝试中写出了唐僧、孙悟空、猪八戒的“人情味”、写出了他们在爱情、奋斗中的无可奈何而博得了一片赞美声。作者将弥尔顿、尼采的诗句引入作品，

也给此书增添了一些奇异的现代感。不妨把《悟空传》的成功看作二十世纪末因为“王朔热”、“王小波热”而不断高涨的狂欢化思潮的继续。一方面，现代化生活为狂欢化思潮的高涨提供了空前适宜的条件；另一方面，当理性的求索陷入困境、非理性的宣泄也绝望无比时，嘲弄崇高、得乐且乐的心态就自然会迅速扩散开来。只是，为什么在这种狂欢化的写作中，我们仍能不时感受到一些伤感的抒情、一些愤怒的呐喊、一些可怜的无奈？就像《悟空传》的读者们评论的那样：“为什么我们会被感动，原来我们心目中的英雄跟我们一样无奈，一样的无知……”“我们生活在没有英雄的时代一切神佛都被我们打破了。所以只有我们这一代会对这一作品流泪！”1[2]看来，“狂欢化”也不是一切。在“狂欢化”的年代里，仍然有一些古老的情感在人们的生活中涌动。这些古老的情感，是“新人类”与传统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有力证明。

慕容雪村在谈到《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的主题时说：“生活是一只易碎的罐子，尽管我们一直小心翼翼，但它总会因为某种原因碎裂。”1[3]由此可见，作家是悲观论者。由此也可见，“网络文学”中有游戏之作，也有记录生命中不堪承受之重的作品。小说主人公陈重是一个“不想控制自己情绪”、率性而活的青年，生活放荡不羁，“宁愿为了一时的快乐抛下一切”。虽有娇妻（他和妻子赵悦还是大学同学），但无意拒绝花天酒地生活的诱惑。只是，在放纵欲望之余，他也会常常陷入迷惘：“生活……看上去也并不像当初想得那么美，挺让人灰心的。”“生活其实也是一个熵，一直在慢慢残缺，永不可能完美。”他的放浪形骸终于导致了婚姻的破裂，而破裂以后才发现：“苦苦折腾了半天，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抓住，连老本都丢光了。”小说因此弥漫着颓废的气息。同时，小说中对于主人公常常怀旧、常常扪心自问的描写，又写活了一个在堕落与怀疑之间浮沉的痛苦灵魂。这样，比起有些一味渲染狂欢而显得肤浅，或者一味“恶搞”而显得油滑的作品来，就多了一些人生的感伤，多了一些能够使人感动的情愫。除了这个看点，小说还写得很有成都地方特色。比如这样的描写：“如果把城市比做人，成都就是个不求上进的流浪汉，无所事事，看上去却很快乐。成都话软得粘耳朵，说起来让人火气顿消。成都人也是有名的闲散，跷脚端着茶杯，在藤椅上、在麻将桌边，一生就像一个短短的黄昏。走进青羊宫、武侯祠、杜甫草堂，在历史的门里门外，总是坐着太多无所事事的人，花5块钱买一杯茶坐上一天，把日子过得像沏过几十回的茶叶一样清淡无味。”大家都知道，成都是个很适合休闲的城市。那里的茶馆永远是热闹的，充满了喧哗与闲适的氛围。到了慕容雪村的笔下，“成都话软得粘耳朵”、“一生就像一个短短的黄昏”这些话，就把成都人的闲适写得很有幽默感了。小说中有不少成都的方言，读起来很风趣，比如：“像江青一样挥舞拳头”，“笑得脸都烂了”，“猪油蒙心了嗦？”“誓言的马桶冲过之后，依然光洁清新，可以濯足濯缨”，“脸阴得像个茄子”，“打麻将，我输到立正稍息”……这些方言非常生动、传神，传达出了成都人想象的夸张、比喻的奇特。《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因此而成为一部有放纵也有自省、有调侃也有感伤的佳作。

慕容雪村喜欢读书，他自己说每年读书在100本以上，主要是文学书和哲学书。同时，他也偶尔会干出惊心动魄的事情。2009年底，他就冒险卧底江西传销窝点，20多天以后逃出，在协助警方端掉传销窝点以后，以自己的亲身体验写出了一部纪实文学作品：《中国，少了一味药》。书中深入揭秘了传销人员的悲惨生活状况、洗脑的程序、种种荒谬的传销骗局理论，以及黑暗传销世界的愚昧与狂热，并深刻揭示了传销狂热的社会根源：“这就是一片适合传销的土地。

所有传销者都有相同的特点：缺乏常识，没有起码的辨别能力；急功近利，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他们无知、轻信、狂热、固执，只盯着不切实际的目标，却看不见近在眉睫的事实。这是传销者的肖像，也是我们大多数人的肖像。传销是社会之病，其病灶却深埋于我们的文化之中，在空气之中，在土壤之中，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它就会悄悄滋长。”

从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出慕容雪村的个性。是的，作家常常是读奇书、发奇想、做奇事的人。他们的生活因此而丰富多彩又充满风浪。

再来看看“言情派”的代表安妮宝贝。她说过：“从小我就是一个血液叛逆的孩子，有古怪的性格，做些离奇的事情。有时候这样的孩子会感觉孤独，因为她在生活中难以得到世俗的认同感，她的想法注定与别人不同。”1[4]她喜欢独处，喜欢读鲁迅、老舍、张爱玲的书，也喜欢当代作家苏童、陈丹燕的书（苏童、陈丹燕的作品都有唯美的风韵）。最喜欢的是法国女作家杜拉斯（她是许多中国当代女作家喜欢的偶像，因为富有传奇的经历、惊世骇俗的叛逆性格和丰富的爱情体验而闻名）。1[5]网络使安妮宝贝发现了广阔的世界，也找到了“接近梦想的天空”的途径。她勤奋写作，擅长以感伤、唯美的文字抒发自己对于爱情与人生的感想，例如这样的文字：“我相信宿命，不相信爱情。爱情是烟花，带来暂时的温暖和安慰。华丽只在瞬间。”1[6]她发表于2006年的长篇小说《莲花》，是她去西藏墨脱旅行、探险的结果。墨脱，古称“白玛岗”，意思是“隐秘的莲花圣地”。按照作家的说法，小说的主题是：“有人说众生如同池塘中的莲花：有的莲花在超脱中盛开，其他莲花则被水深深淹没沉沦于黑暗淤泥中；有些已接近于开放，它们需要更多的光明。在这本小说里，写到不同种类生命的形态，就如同写到不同种类的死亡，苦痛，和温暖。”1[7]小说讲述了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年轻女子庆昭身患疾病，滞留拉萨，静候死亡。中年男人纪善生厌倦了追名逐利的喧哗生活，也厌倦了平淡无奇的家庭生活。他去与世隔绝的墨脱，冒着被泥石流砸死的危险寻访旧友苏内河。内河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孩，“命中注定要漂泊一生，一直徘徊在世间的边缘。”她的特立独行、无法自控使她在一场师生恋中众叛亲离，但她终于在墨脱找到了自己遗世独立的归宿。一路上善生向庆昭讲述自己和内河的往昔——他们长久的友谊，他们在冥冥中的阴差阳错，以及内河像一面镜子一样给他的启迪。而雅鲁藏布江河谷的奇崛惊险，恰好与旅行者讲述的一代人充满苦痛而流离的蜕变过程相映生辉。只是，当他们历尽艰辛到达目的地时，却没想到内河已经在两年前死于一场泥石流。作家在这部小说中表达了自己对于生命、爱情、宿命的深切感悟：生命充满缺憾。“我们必须要接受生命里注定残缺的部分。要接受一切内心阴暗和禁忌的东西。”另一方面，“世间万物都有它独自轮回的系统……远超于我们的想象之上。不被窥探，也不可征服。……人的谦卑，首先要来自于内心的敬畏。”这样的感悟，好像是经历过磨难的人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却也因为的确浸透了生命残缺的苦涩、爱情虚无缥缈的伤痛而令人感动。而且，这样的感悟也明显散发出豁达的宗教感。

当代产生了许多描写西藏的文学佳作：军旅作家徐怀中在1950年代就出版过长篇小说《我们播种爱情》，描绘西藏人民和平解放初期的历史风貌和独特风情，读来清新感人。1980年代，知青作家马原在他的小说《冈底斯的诱惑》、《喜马拉雅古歌》、《游神》中讲述了在西藏的神秘体验和见闻。到了1990年代，马丽华在长篇散文《藏北游历》、《西行阿里》、《灵魂像风》中描绘了西藏的天地大美、文化奇迹。她说过：“这片高地施予我的宽阔、宽厚、宽容与宽

松，深刻地影响了我的人生和文笔，我知道自己中庸豁达平和与泛爱的心境由何而来。”1[8]藏族作家阿来的长篇小说《尘埃落定》以飘逸的笔墨写藏族土司之间斗争的喧哗与骚动，写出了一个傻子的神奇感觉，同时揭示了耐人寻味的民间哲理：“傻能使心灵少受或者不受伤害”，而“聪明人就像是山上那些永远担惊受怕的旱獭，吃饱了不好好安安生生地在太阳下睡觉……可到头来总是徒劳枉然”。这部小说已经成为当代长篇小说的经典之作……这些作品是当代的“西藏文化热”的组成部分。到了新世纪，安妮宝贝的《莲花》在讲述当代人的情感之惑的同时揭示了西藏的险峻、雄奇对于人生的重要起迪，也写出了新的气象。

这部小说中对于高原美丽景色的描绘也于唯美中透出了壮美的气势：

清晨微光突破沉沉雾霭。仿佛在突然之间，幕布被掀开。太阳的光线渗透而出。雪山锯齿般峰峦呈现出鲜明轮廓，斜面折射出光芒，发生有生命力的变化。阴沉的蓝紫色，过渡至银灰色，然后在透亮光芒抚摸下，蔓延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直到最后，太阳破云而出。雪山的峰顶呈现璀璨的血红，如同火焰燃烧。不可思议。而又无可置疑。天地发生的细腻色彩过渡充满神奇。此刻。阳光温暖明亮地洒落大地。村落房子上面飘出白色的炊烟袅袅。谷地中一面静寂的蓝色湖泊，纹丝不动，倒映着天光山影。这高山之上的湖泊，也许就是地球的最后一颗眼泪。雾气消散。整个山谷清朗肃穆，万物寡言，光线流动，蕴藏着宁静而深不可测的力量。

当代，网络上有许多言情小说。安妮宝贝的《莲花》因为浸透了生命之悟，也因为有对于西藏壮美奇景的出色描绘而超越了一般的“纯情”之作。

“网络文学”已经走过了10年的旅程。“网络文学”不仅已经拥有了庞大的作家群、读者群，而且已经产生了新的文学经典。然而，另一方面，“网络文学”的竞争也因此非常激烈。据披露：“现在几个大型专业文学网站的签约写手大约有2000多人，这些签约写手都是从网站注册的新作者中筛选出来的，比例大约是10：1。按此比例，目前在这些网站写作小说的作者约有2万人，这还不包括综合网站的文学频道以及一些小型文学网站。”“网络小说必须时不时地制造高潮，只有这样，读者才能够有继续追读下去的欲望，于是小说也就越写越长。”因此，“虽然大学生写手不少，也用了很多的精力和时间，但真正能拿到报酬的却不多。”有的写手是这么介绍自己承受的压力的：“每月需交稿20万字，收入约有2000元。”1[9]由此可见，从事“网络文学”也不是轻松的事情呵！